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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她在課堂上同坐一條板凳,端著油燈上夜學的晚上,她的生著駢指的手,曾經悄悄地撫摸我的大腿,但她的嘴裡卻嘰哩呱啦地念著課文。當時我驚慌地站起來,破壞了課堂紀律,受到老師的批評,我便說出了實情。這毫無疑問是混蛋的行徑,男孩絕不應該拒絕女孩的撫摸,即使拒絕,也不應該當眾揭發,這是我在幾十年後才認識到的道理,甚至我還有些後悔,為什麼不……但當時,她那兩隻肉蟲子一樣蠢蠢欲動的駢指,實在太讓我恐怖太讓我反感了。我的揭發讓她無地自容,幸虧是晚自習課、油燈昏暗,每人面前共有西瓜般大一塊黃光。她的頭低垂著,在後邊的那些大男生的淫猥的笑聲裡,她囁嚅著:“我不是故意的,我想摸他的橡皮用一下……”我混蛋透頂地說:“不,她是故意的,她擰痛了我。”“上官金童!住嘴吧!”除了教音樂又兼教我們國文的紀瓊枝嚴厲地制止了我。從此,我就成了杜箏箏的仇敵,有一次我從書包裡摸出一條死壁虎,我懷疑就是她塞進去的。今天,在如此嚴肅的場合裡,只有我—個人臉上既沒有口水更沒有淚水,問題是多麼嚴重。如果杜箏箏要報仇……後果不堪設想。我抬起雙手,捂住了臉,嘴半張,試圖發出偽裝的哭聲,但我無論如何也哭不出來。
紀瓊枝猛烈地提高了嗓音,壓倒了所有的哭聲:“反動的地主階級,過著花天酒地的生活。司馬庫一個人就娶了四個老婆!”她的教鞭,不耐煩地敲打著一幅面面,那上邊,被畫成狼頭熊身的司馬庫,伸出長長的、生長著黑毛的臂膊,摟著四個妖精:左邊兩個人首蛇身;右邊兩個屁股後拖著黃|色的蓬鬆尾巴。在她們身後,還有一群小妖。這些小妖,顯然都是司馬庫繁殖的後代,我心目中的少年英雄司馬糧也在其中,哪一個是司馬糧呢?是哪個額角上生著兩片三角形的貓耳的貓精?還是哪個尖尖嘴巴、穿著小紅襖、舉著兩隻細小爪子的老鼠精?我感到杜箏箏陰涼的目光又一次掃過來。“司馬庫的四姨太太上官招弟,”紀瓊枝的教鞭指向一個拖著狐狸尾巴的女人,用一種高亢但是毫無感情Se彩的聲音說,“吃夠了山珍海味,最後專門要吃黃腿小公雞腿上那層黃皮,為了滿足她的奢欲,司馬庫家被宰殺的黃腿小公雞堆積如山!”造謠啊!什麼時候我二姐吃過公雞腿上的黃皮子?我二姐是根本不吃雞的。司馬家的公雞屍體更沒有堆積如山!他們對二姐的侮辱使我心裡充滿了憤怒和委屈,含義複雜的淚水奔湧而出。我毫不吝惜地擦掉它們,但它們持續不斷地冒出來。
紀瓊枝把負責的部分解說完畢,便退到一邊,疲倦地喘息著。接下來由一個剛剛從省城調來的姓蔡的女老師繼續講說。她細眉單眼,嗓音清脆,未曾開言,眼睛裡已汪著淚水。這一部分有一個噴吐著怒火的標題:還鄉團的滔天罪行。她恪盡職責,像教讀生字一樣,用教杆的圓頭,一個挨著一個,把標題點了一遍。第一幅畫面:一團黑雲在右上方,黑雲裡隱約著一鉤彎月,左上方還是黑色的樹葉拖著幾縷黑線,但這裡表示著秋風而不是冬風。在烏雲彎月下,在蕭殺秋風裡,高密東北鄉的萬惡之首司馬庫,身穿軍上衣,斜挎武裝帶,張著大嘴露出鋸齒獠牙,耷拉著一條滴著鮮血的紅舌頭,從肥大的衣袖裡伸出來的左爪子攥著一把殺缺了口的、滴著血的牛耳尖刀,右邊的爪子,握著一支匣槍,槍口前有幾簇拙劣的火花,說明匣槍正在發射著子彈。他競然沒穿褲子,軍裝的下襬一直垂到粗大的拖到地面的狼尾巴上。他的下肢畫得很矯健,但過分粗大,與上肢不協調,不像兩條狼腿,像兩條牛腿,不過爪子還是犬科動物的瓜子。在他身後,緊跟著一群兇殘、醜陋的動物,一條脖子揚起、噴射著紅色毒液的眼鏡蛇——“這是沙樑子村的反動富農常希路,”蔡老師用教鞭點著眼鏡蛇的頭說,“這一個,”她指著一條野狗,“是沙口子村的惡霸地主杜金元。”杜金元倒拖著一根當然沾滿鮮血的狼牙棒,在他的旁邊,是王家丘的兵痞胡日奎,他基本保持著人的體形,但那張狹長的臉,卻更像一頭騾子。兩縣屯的反動富農馬青雲,活脫脫是一頭笨重的熊。總之,是一群兇殘的動物,在司馬庫的帶領下,手持利器,殺氣騰騰地向高密東北鄉撲來。
“還鄉團進行了瘋狂的階級報復,他們在短短的十天時間內,用各種難以想象、令人髮指的殘酷手段,殺害了一千三百八十八人。”她用教鞭向那一大片表現還鄉閉殺人場面的畫面指了指。學生們掀起了一個嚎哭的大高潮。那些畫面,像一部展開放大了的酷刑辭典,圖文並茂,色彩豔麗,觸目驚心。開首幾幅,表現了傳統的殺人方法,譬如刀斬,譬如槍斃。後邊漸入創新境界:“這是活埋,”蔡老師指點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