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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為了這一片藍天,一方草原,遠天下孤獨的野犛牛一個黑色剪影,黃枯的山脊上一群滾動的羊子,就為了這一聲鳥鳴、一絲微風……不是佔有它們,就為了此生能親眼看一看,親耳聽一聽,這一輩子就很值得了。更何況感受到的不勝其多,已是奢侈。人生對萬物有情,萬物才有情於人生呵!

那個瑞典人斯文·赫定久仰達爾果大名,穿行藏北時錯過了它,到達日喀則後,向地方政府再三請求,經特許後才爬上一座高山,遠眺了達爾果雪山。我們有緣到達這裡,而且幾乎繞湖一週,從各種角度欣賞了它,欣賞著文部大草原的奇光異彩。

從湖東側去湖南側,要繞很遠的路,要返回百多里外的文部辦事處,從那兒經甲谷區,到達文部區下秋措鄉。驅車在漫無盡頭的沙原上,七月的紫色喇叭花怒放,風姿綽約,叫人愛憐,那一片黃黃的沙地上只有這一種生命色彩。小小綠葉藏在紫花之下。就在甲谷區碩大的大平壩上安營紮寨。那片草原之遼闊可以容納三分之一個世界的人。我們兵分兩路視察災情,第二天下午返回駐地之前的一小時,突然襲來一陣狂風,掀翻了帳篷,鍋碗瓢盆皆被席捲而去。我們的車到達時,那位守帳篷的還在滿世界地尋找鍋蓋。

狂風過後,黃昏的草原格外安詳。東方天際驟然映現一彎巨大的彩虹,七色分明,兩端深深楔入南北方地平線之下的草野,美麗得有些恐怖,叫人目瞪口呆。當彩虹漸漸褪色,仍舊是東方天際,從天地之交的一點,數十條帶狀白光,由窄漸寬,由亮而暗,燦然直射中天,豈止萬丈之遙!我們的彩卷僅剩下一個,便拼命拍照。草原奇觀不肯輕易示人,它在我們一生中能夠閃現一次也算是恩寵有加了——在我之前和之後到過西部草原的人,再也無緣一睹這般驚心動魄的天象。即使當時所拍唯一的那捲彩色膠片,也神使鬼差地忘記上卷。

從甲谷到下秋措小車跑一天。路過一片馬蘭花盛開的草壩子,那兒有一所簡易經堂,許多喇嘛在那兒唸經祈雨,鼓鈸聲聲、酥油燈閃閃。隔壁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喇嘛——聽說不久要升任活佛的——正在看醫生。甲谷區衛生所的年輕醫生為他把脈。我們在下秋措觀察地震災情。突然間一聲霹靂驚天動地,拇指肚大小的冰雹劈頭蓋臉砸來。一行人捂著腦袋狼狽竄進最近的一個帆布帳篷裡。這是一個專刻經石板的老人的住處,四處堆放著石板材料和刻了一半的經板。帳篷內到處在滴水,不過幾分鐘地面全溼透了,坐都沒處坐。要是牛毛帳篷就不會透水。不大一會兒天就晴了,我們趕緊走出來,原野上積滿了白花花的雹粒。

當夜又是暴風驟雨大雷大閃。我睡在豐田車裡被搖來晃去。恐怖的夜與我僅有一層玻璃之隔。作為補償,第二天清晨,達爾果和當惹雍展現了它的最俏麗的姿容。碧藍的湖水微波不興,乳白的濃霧浮在山腰,天空格外明淨,我久久地望著,直到濃霧漸漸散盡。

這雹這雨來得也奇。西部草原近來缺雨,但我們每到一處幾乎都帶去了雨水。

所到之處,幾乎家家百姓都有一個角落充當經堂,供著神龕,點著酥油燈,擺列著大活佛像、拉薩布達拉宮和三大寺的畫。許多人家還並列著中央領導人的肖像——關於這一點,初到西藏的人感覺尤為強烈。一位成都朋友說,拉薩的怪誕意識給他印象最深的一點,是羅布林卡新宮的一面壁畫。大活佛的高階畫師把毛澤東主席一筆不苟地畫在壁畫上的顯要位置。老人家栩栩如生地與佛本生故事的眾多角色永遠不分離了。

無神論的國家領導人也被當作神認真地供奉起來,一切似乎順理成章。

文部老人們的神情和目光給我留下了極深的印象,那神情是超然物外的,那目光是穿越俗世的。多年來我走過西藏許多地方,第一次撞見如此集中的一群民間智者哲人,不勝驚訝與喜悅,無從表示,便把從北京捎來的一袋加應子每人分發了三枚,他們大方地接過去,沒有表現出驚訝,雖然這種加工法的糖果文部從來沒見過。

告別那幾位文部老人之際,我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禁不住發問:你們生活在神山聖湖之間是否有幸福感?

老人們欣然微笑,紛紛搶答:當然,當然,非常幸福!非常幸福!你看,前有達爾果神山,當惹雍措聖湖,湖畔有使靈魂昇天的十三種聖物'注';既長樹,又長莊稼,又能放牧;氣候溫和,從不必防霜,而且不生炭疽病……我們很滿足。

那麼來世是不是還願再託生於此呢?在這片充滿生死輪迴因果律說教的大地上,老人們卻悠然答道:身後之事很玄妙,看不見摸不著,其實可信可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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