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瞥,關於這一瞥的意義簡直可以寫一本書!這一瞥不光是批評了報告人,而且還以它那雖然溫和然而卻帶有致命的諷刺色彩置這位名人於死地。不過,這還是這一瞥中最最微不足道的一點。他的眼光與其說是嘲諷的,毋寧說是悲傷的,而且可說是悲傷之極了;這一瞥露出了他不可言狀的失望心情。在某種程度上,他堅信這種失望完全有理,失望成了他的習慣,他的內心世界的表現形式。這一瞥中包含的失望的光亮不僅把愛好虛榮的報告人的人格照得清清楚楚,而且還諷刺了此時此刻的情景,嘲弄了觀眾,使他們失望掃興,嘲弄了演講的頗為傲慢的題目;不,遠遠不止這些,荒原狼的這一瞥看穿了我們的整個時代,看穿了整個忙忙碌碌的生活,看透了那些逐鹿鑽營,虛榮無知,自尊自負而又膚淺輕浮的人的精神世界的表面活動——啊,可惜還遠遠不止這些,這眼光還要深遠得多,它不僅指出了我們的時代、思想與文化都是不完美的,毫無希望的,而且還擊中了全部人性的要害,這一瞥在短暫的一秒鐘內雄辯地說出了一位思想家,也許是一位先知先覺者對尊嚴,對人類生活的意義的懷疑。這眼光似乎在說:“看,我們就是這樣的傻瓜!看,人就是這個樣子介頃刻之間,什麼名譽聲望、聰明才智、精神成果,什麼追求尊嚴、人性的偉大與永恆等等,等等,統統都崩潰倒塌,變成了一場把戲!
寫到這裡,我已經提前敘述了後面的事,而且違背了我原先的計劃與意圖,大體上已經把哈勒爾這個人的特點告訴了讀者;原先我打算慢慢地敘述我們結識的過程,從而把他的全貌展示在讀者面前。
我既然已經敘述了他本質的特點,那麼現在繼續講述哈勒爾那神秘莫測的“異常性格”,詳細報告我如何感覺並認識這種異常性格和這種無限而可怕的孤獨的原因及意義,就純屬多餘的了。在報道時,我自己儘量退居幕後。我不想闡發我的信仰,也不想講故事或進行心理分析,只是想告訴大家我親眼目睹的事,為大家認識這位給我們留下荒原狼文稿的古怪人的面目貢獻一份力量。
當初他一進我姑母家的玻璃門,像鳥兒那樣伸出腦袋,稱讚房子裡的氣味很好時,我就注意到他身上有什麼特別的東西,我本能的反應是厭惡。我感覺到(我姑母雖然與我不同,不是一個知識分子,但也與我有同感)這個人有病,覺得他患有某種精神病,是思想或性格方面的毛病,我是個健康的人,本能地要防範抵禦。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對他的防範抵禦逐漸被同情所取代,看到這位時時感到痛楚的人處於無限的孤獨立中,他的心靈正在走向死亡,我便對他產生一種深切的同情。在這段時間裡,我越來越意識到,這位受苦者的病根並不在於他的天性有什麼缺陷,恰恰相反,他的病根是在於他巨大的才能與力量達不到和諧的平衡。我認識到,哈勒爾是一位受苦的天才,按尼采的某些說法,他磨練造就了受苦的天才能力,能夠沒完沒了地忍受可怕的痛苦。我也認識到,他悲觀的基礎不是卑視世界,而是表現自己,因為在他無情鞭撻,尖銳批評各種機構、各式人物時,從不把自己排除在外,他的箭頭總是首先對準自己,他憎恨和否定的第一個人就是自己……
寫到這裡,我要從心理學的角度補充說明幾句。我對荒原狼的經歷所知不多,但我有充分的理由推測,他曾受過慈愛而嚴格虔誠的父母和老師的教育,他們認為教育的基礎就是“摧毀學生的意志”。但是,這位學生堅韌倔強,驕傲而有才氣,他們沒有能夠摧毀他的個性和意志。這種教育只教會他一件事:憎恨自己。整整一生,他都把全部想象的天才、全部思維能力用來反對自己,反對這個無辜而高尚的物件。不管怎樣,他把辛辣的諷刺、尖刻的批評、一切仇恨與惡意首先向自己發洩;在這一點上,他完完全全是個基督徒,完完全全是個殉道者。對周圍的人,他總是勇敢嚴肅地想辦法去愛他們,公正地對待他們,不去傷害他們,因為對他說來,“愛人”與恨己都已同樣深深地紮根於他的心中。他的一生告訴我們,不能自愛就不能愛人,憎恨自己也必憎恨他人,最後也會像可惡的自私一樣,使人變得極度孤獨和悲觀絕望。
不過,現在不是敘述我的想法的時候,我該講講實際情況了。我透過“間諜活動”以及姑母的介紹,知道了哈勒爾的一些初步情況,這些情況都與他的生活方式有關。很快就看出來,他愛思考,愛讀書,沒有什麼切切實實的工作。早上他在床上遲遲不起,常常要到中午才起床,之後便穿著睡衣從臥室走到客廳裡。客廳很大,很舒適,有兩扇窗戶;他搬進來沒有幾天,客廳就變了樣子,和其他房客住的時候完全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