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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景賢小名)是條不叫的狗,不叫的狗咬人才叫狠呢。一個頭發禿頂的老男人說:我揍過那小雜種,嘁,不是什麼好東西!一個老街坊沙啞著漏氣的嗓子說:那小子六親不認,是個渾球。一個當年的夥伴回憶說:闖子(侯的小名)講義氣,打架總是衝在前面……頭打破了也不哭。
我問劉義:是你生性特別殘忍好鬥嗎?
劉義哀傷地回說:你知道,我那樣一種“狗崽子”,家裡連個大人都沒有,狗都知道夾著尾巴走路,我能兇得起來麼?
我說:可是你為什麼到處跟人打架呢?
劉義說:是他們逼、逼的!誰敢欺負我,只要沒有把我揍死,我就要撲上去咬、咬死他!
大侯最轟動的一次武鬥表演是在文化大革命前夕。那時候校園盛行“出身論”,同學以出身劃線,已經在裁縫鋪裡踩縫紉機的童工侯景賢得知有人欺負他妹妹,他毫不猶豫舉起一把大剪刀,像只揮舞鐵鉗的螃蟹闖進校園。他為此付出的代價是遭到痛打,然後五花大綁鬥爭遊街。
劉義小心翼翼地翻出一張老照片,照片上方註明攝於1948年。照片是一對青年男女的結婚合影,那個穿旗袍剪短髮的女孩子看上去很清純,像偶像劇裡的高中女生,一雙夢幻般的大眼睛流淌出對未來人生的無限遐想。男的是個年輕軍官,美式軍裝,目光炯炯,肩章表明他的軍銜是個國民黨少校。我的目光久久注視照片,我驚訝於愛情的神聖與永恆,因為即使時間老人的馬車已經駛進嶄新的21世紀,即使半個多世紀前的這對年輕男女已經蒼老甚至已經化為塵埃,但是我看見愛情的太陽依然從他們年輕的臉上光芒萬丈地升起來,穿越歲月的漫漫長夜照亮我的眼睛。
我明白歷史的災難對於任何個人或者家庭來說都如同山體崩塌和泥石流一樣不可阻擋。父親成為兒子乃至整個家庭的災難根源。劉義嘆息說:朱自清先生有名篇《背影》傳世,那是一個慈父在兒子心中永恆的肖像。我父親留給兒子也是一個背影,那年我已經五歲,雖然記不清父親長得什麼模樣,是胖是瘦,有沒有鬍子,但是他的背影卻像一個烙印,一個黑色咒符,永遠地烙進我的童年記憶裡。
1954年,一個寒風呼號的日子,一隊民兵把一個男人從家裡押走,那個男人曾經是國民黨投誠軍官。年輕母親驚恐地摟住三個孩子,像母雞緊緊護住雞雛。小男孩偷偷睜開眼睛,他透過母親胳臂看見父親被拖走的踉蹌背影,父親被繩子五花大綁,雙手反剪,那些麻繩肯定勒得很深,使得他背上的棉衣一塊塊鼓起來,好像船帆被風吹得鼓起來一樣。小男孩突然想到放風箏,他相信只要那些握槍的手一鬆開,父親立刻就會飛到天上去。民兵拿槍托打他,踢他,他猜想父親一定很疼,疼得臉皮都皺起來,但是父親始終沒有吭聲,也沒有回頭,所以男孩始終沒有看清他的臉,而是牢牢記住了這個在冬日裡像風箏一樣遠去的背影。
屋子空氣變得有些冷,風扇嗚嗚地哭泣。我把身體換了一個姿勢說:你母親呢,她改嫁了嗎?
劉義搖搖頭,眼圈立刻紅了,我看見面前這個歷經滄桑的老知青一提起母親就好像肝癌患者那樣浮現出疼痛的表情來。他說:大陸不是有首歌《世上只有媽媽好》嗎?說來你也許不相信,我至今一聽見這支歌就會感到產生強烈生理反應,缺氧,心臟刺痛。世人皆有母親,上帝讓女人創造人類,母愛便是上帝之愛。你看照片,我的母親很美麗,身體柔弱,像一株嬌嫩的花朵。她出身名門,受過良好教育,外公為滇軍將領。父親入獄那年母親才20多歲,每月工資只有28元,她最初在地段醫院做會計,後來下放養豬場勞動,身份也從國家幹部轉變為農村飼養員。再後來挑豬糞折了腰,從此再也沒有站起來,直到患肺結核去世。
劉義將另一張老照片擺在我面前。
這是年輕母親下放前和三個孩子最後的閤家照,母親看上去依然年輕秀美,但是那雙美麗的大眼睛卻不再流淌汩汩的夢想,好像泉眼已經乾涸。她緊緊拉著三個孩子的手,好像一鬆手他們就會被風颳走一樣。我猜想母親打算把這張照片寄給監獄中那個男人,因為他是這三隻愛情小鳥的父親。劉義告訴我,母親終於沒有熬到與親人團聚,她死後被埋葬在老家一座山坡上,那個地方只有峭厲的岩石和乾燥的紅土,連一棵樹也不長。下葬那天沒有多餘的親人,也沒有太陽,山風颳得很硬,很淒厲,像野獸在嚎叫。十三歲的侯景賢牽著大妹,揹著不懂事的小妹為母親送行。
5、詩人
次日一早,劉義準時坐在辦公桌後面,這個泰華詩人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