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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誤他們的時間,我好人也會看成病人的,受不了。真的沒事的,只是感冒。
夫人說,總得有個辦法老陶。百病涼上起,你也不是年輕時候了。夫人想起去年老幹部曾老,也只是感冒,不注意,併發了其他病,不得信就去了。她不敢把這份擔心講出來,只急得想哭。
先捱一晚再說吧。陶凡說話的樣子很吃力。
夫人只得告假護理。
陶凡總是閉著眼睛,卻不曾睡去。太安靜了,靜得讓他可以清楚地聽見自己腦子裡的轟鳴聲。伴隨轟鳴聲的是陣陣脹痛。
夫人從陶凡的臉色中看得出病情在加重。怎麼辦老陶?
陶凡說,好像是越來越難受了。我剛才反覆考慮了一下,只有到陶陶那裡去,讓隱達安排個醫生在家裡治療一下。不要地委派車,要隱達來接。也不要司機來,讓隱達自己開車來。
夫人馬上掛隱達縣裡的電話。縣委辦的說關書記正在一個會上講話。掛了縣工商銀行,找到了陶陶。一聽說爸爸病了,陶陶聽著電話就起哭腔。靜一馬上交待女兒,爸爸講的,要保密,不準哭。便按陶凡的意思囑咐了一遍。
那邊安排妥當,陶凡讓夫人扶著,勉強坐起,喝口茶,清了清嗓子,親自打了吳秘書長的電話,老吳嗎?我老陶。林姨記掛女兒跟外甥了,想去看看,要我也陪去。我向地委報告一聲,明天一早動身。不要你派車了,隱達同志有個便車在這裡。沒事沒事,真的不要派車,派了也是浪費。老吳,就這麼定了。請轉告兆林同志。
陶凡說是明天一早動身,其實他想好了,隱達一到,馬上就走。隱達從他們縣裡趕到這裡最多隻要一個半小時。
天剛摸黑,隱達夫婦到了。陶陶快三十歲的人了,在大人面前仍有些嬌氣。見爸爸病懨懨的樣子,她跪在床邊就抹眼淚。陶凡拍著女兒笑了下,就抬眼招呼隱達去了。
關隱達俯身同陶凡握了一下手。他倆見面總是握手,而且握得有些特別,既有官場的敷衍味兒,又有自家人的關切味兒。他倆在家裡相互間幾乎沒有稱呼。交談時,一方只要開腔,另一方就知道是在同自己講話,從不需喊應了對方再開言。而公共場合,從不論翁婿關係,一個叫陶書記,一個叫隱達同志。久而久之,他倆之間從稱謂到感情都有些說不準的味道,公也不像,私也不像。
關隱達說,病就怕拖,是不是馬上動身?
陶凡點了點頭。
王嫂早已將衣服、用具清理妥當。夫人望著陶凡,意思是就動身嗎?陶凡看了下壁上的鐘,說,隱達他們剛進屋,稍稍休息一下吧。
關隱達望望窗外,立即明白了陶凡的心思。他知道陶凡想等天徹底黑下來再動身。
這個世界上,最瞭解陶凡的人其實是關隱達。但他的聰明在於把一切看破了的事都不說破。王嫂聽說還要坐一會兒,就沏了兩杯茶來。關隱達喝著茶,又一次欣賞起壁上的《孤帆圖》來。他一直敬佩陶凡的才氣。在他跟陶凡當秘書的時候,黃永玉老先生來過地區,同陶凡一見如故,竟成至交。據說事後黃先生談起陶凡,講了兩個“可惜”。憑陶凡的品格和才幹,完全可以更當大任,可惜了;憑他的才情和畫風,本可以在畫壇獨樹一幟,可惜了。但是,真正能破譯陶凡畫作的,唯關隱達一人。就說這《孤帆圖》,見過的行家都說好,卻並不知其奧妙所在。那些下屬們則多是空洞的奉承。有幾個文化人便用“直掛長帆濟滄海”來作政治上的詮釋,就像當年人們按照政治氣候牽強附會地解讀毛澤東的詩詞。陶凡卻總笑而不置可否。關隱達知道,這其實是陶凡最苦澀的作品,是他內心最隱秘之處的宣洩,卻不希望任何人讀懂它。這差不多像男人們的手淫,既要宣洩,又要躲藏。關隱達有次偶然想到這麼一個很不尊重的比方,暗自連叫罪過罪過。
原來,陶凡是前任省委書記的老下級。當年省委書記在省一化工廠任一把手的時候,陶凡是那裡的高工。書記出山後,從一化工帶出了一批干將,陶凡又是最受賞識的。那幾年時有傳言,說陶凡馬上要進省委班子。後來,省委書記因健康原因退下來了,只在北京安排了個閒職,卻仍住在省城。外面傳說那位省委書記的身體很好,最愛游泳。而他常去的那個游泳館突然因裝置故障要檢修,三個多月都沒有完工。陶凡便明白自己可能要挪地方了。果然有了風聲。偏這時,中央有精神說穩定壓倒一切。他便這麼穩定了幾年,一轉眼就到退休年齡了。這幾年,他的權威未曾動搖過,但他知道,許多人都在眼巴巴地望著他退休。正是在這種不能與人言說的孤獨中,他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