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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被提拔了,就不便再提調動的事。天天有人熱情地道喜,心也安了許多。不久,因為馬主任講到一件事,他徹底打消了調動的念頭。那是辦公室政治學習時,馬主任講,他有位中學同學,後來當了作家,前幾年到了德國,現在生活得並不自在,自己寫的書自己擺攤子銷。有人羨慕西方生活,中國如果“和平演變”了,生活的秩序就全亂了,我們當幹部的幹什麼去?當作家的不也自己賣書去?同志們,要堅定信念哪!
馬主任的這番話為什麼如此深刻地觸動了汪凡,他自己也說不清。
日子很平淡地過著。有時通宵達旦寫材料,有時一連幾天無事可幹。人們見了汪凡總很客氣地問:汪秘書,忙嗎?汪凡照樣回道,不忙不忙。然後匆匆走開,一副馬不停蹄的樣子。有回基層來的同志找他辦事,問汪凡是哪一位,因為直呼其名,他內心竟微微不悅,但沒有表露出來。事後想到這件事,在心裡狠狠教育了自己:汪凡,簡直是墮落哪!若有人看出這一心跡,不要戳斷你的脊樑骨嗎?儘管明知當時不溫不怒,但仍唯恐有人洞悉他的內心。
那天晚飯後,汪凡很悠哉遊哉地到河邊散步,在幾年前坐過的那棵樟樹下坐下來。紅日銜山,河面流金溢彩。汪凡心情極佳,不禁回想起幾年來做過的事情,想起周圍的許多人,馬主任,張大姐,傳達室老頭,市長們。發現都是平常的自自然然的。人似乎就是人,任何奇怪的東西都沒有。自己也不必把什麼事看得那麼認真,特別是不能計較小節。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該糊塗的就糊塗,該含混的就含混,該朦朧的就朦朧,這才是瀟酒。張大姐就最瀟灑,無怨無尤,不爭不鬥。回來時,走進市府機關對門的冷飲店,要了一杯冰牛奶,坐下慢慢的喝。市府門口,輝煌的路燈下人們進進出出,都很平常。幾年前剛來時,不知為什麼總覺得這裡面的人很生硬,木偶一般。
汪凡還準備要一盤冰淇淋,忽然想到今晚馬主任約他打麻將,就起身回去了。
《今夕何夕》
一
關於張兆林的發跡,人們有很多種說法,似乎又沒有一種說法可信。但一傳十、十傳百,就切合了群眾創作的規律,藝術手法傾向於古典,聽起來像寓言或者童話。人們感興趣的並不是張兆林當了地委書記,而是他為什麼就當上了地委書記。這世界是不是出問題了?誰都在窺測別人,誰都不相信誰。你成了百萬富翁,肯定心黑手辣,要麼勾結貪官。你成了達官貴人,肯定精於拍馬,要麼上頭有人。誰也不信服誰的才德,誰都認為自己本也可以像誰誰那麼出人頭地,只因機運不濟,或者不願像誰誰那麼做人。
外界的議論沸沸揚揚,神神秘秘。張兆林那裡卻看不出什麼變化。他那大翻頭依然一絲不苟,步態依然不緊不慢,說話依然有板有眼。秘書仍是孟維周,司機仍是馬傑。轎車也是原來的轎車,桑塔納,牌照5號。地區領導小車牌照號碼順序沿襲好幾年了。老書記陶凡是1號,行署陸專員2號,人大李主任3號,政協夏主任4號,張兆林原任主管黨群的副書記,排在5號。現在陶老書記少用車,可又不便這麼快就把他的車配給別的領導,那輛1號皇冠三點零就天天在車隊待命,應臨時用車之需。
盂維周和馬傑幾乎是同時到張兆林身邊工作的。兩年前,孟維周大學畢業,馬傑從部隊復員。當時正巧張兆林的秘書提到縣裡任職去了,司機調走了。李秘書長征求張兆林的意見,看誰合適些。本來按慣例,地委領導的秘書應是副科級以上幹部充任,司機也要技術好,有資歷的師傅。張兆林卻不在乎這些,說地委辦的同志都不錯,誰都可以。但跟著我是辛苦的,最好安排新來的年輕同志。李秘書長琢磨張兆林的意圖,就安排了小孟和小馬。小孟小馬進地委辦,張兆林打過招呼。
小孟同小馬共事沒多久關係就微妙起來。小馬大小孟幾歲,在部隊也是給首長開小車,見的世面多,總看不慣小孟的斯文。他只知道自己是張兆林打招呼進地委辦的,對小孟便不以為然。小孟也慢慢地不喜歡小馬了,但他不怎麼流露。他的姨父是地委黨史辦一位快要退休的副主任,給了他許多調教。小孟是個聰明人,心得不少。就說對小馬的稱呼,他都再三斟酌,顯得老道。叫小馬,人家比自己大;叫老馬,人家並不老;稱馬兄,有種江湖氣,在縣以下機關還可以這麼相稱,在地以上機關就顯得不嚴肅了;直呼其名,似又欠尊敬;最後決定還是叫馬師傅,平常些,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同事之間相處,不帶感情色彩是上策。姨父說過,千萬不要與同事交朋友。初聽此言,他覺得似乎太殘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