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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問候話不同於老百姓。中國老百姓常用的問候話是:“吃飯了嗎?”那不光是因為牢記了毛主席他老人家“吃飯是第一件大事”的教導,還因為千百年來老百姓似乎從來沒有吃飽過。市府機關幹部見面或打電話卻常常問:“最近很忙吧?”回答總是“不忙不忙。”汪凡仔細一研究,是因為人們都不太忙。但確實應該忙才像話。所以講你“很忙”就是尊重你,你講不忙,當然是自謙。
因為確實不忙,就得找些事來打發時光。同事們有時也開開玩笑,但一見馬主任那陰沉的臉,笑話馬上消遁。這馬主任五十開外年紀,頭髮大約謝去三分之一,在汪凡眼裡很有幾分領導的威嚴。不久方知馬主任原來嬌妻新喪,鬱郁不快,這也是人之常情。知曉了這個緣故,汪凡心裡很為馬主任感慨了一番——五十多歲的人了,竟這麼鍾情,難得哪!
漸漸地見馬主任開朗起來,開始輕輕地哼《國際歌》了。張大姐便說要給馬主任找個伴兒。馬主任卻總是擺擺手:不談這個,不談這個。張大姐就不厭其煩地講道理,從“少年夫妻老來伴”,講到獨身如何地有害身體健康。馬主任終於動了心,嘴上卻說,找個合適的難哪!臉色當然歡愉多了。汪凡自上班以來,還沒有正式同馬主任講上幾句話,多是懾於他那領導式的威嚴。如今也正好借開導馬主任的由頭,攀談幾句。但開導的話幾乎都叫張大姐講盡了,他想不出新的道道,就調侃道:“別那麼死心眼兒。節烈麼?自古是對女人的道德規範。男人身邊怎能沒有女人?”話沒講完,馬主任立即不快了,停止了哼《國際歌》,拉長了臉,眼鏡順著鼻樑往下滑,眼珠子便跳到眼鏡架子上面,白著汪凡。汪凡很不自在,像有許多螞蟻在背上爬。整個辦公室都沉悶了。
到底是張大姐有辦法,笑著看了汪凡一眼說:“從臉相上看,小汪很聰明的,天庭高而且飽滿。”汪凡卻自知這高高的天庭讓他看上去簡直是一個半禿子,喪盡了青年人的風流倜儻。但知道張大姐是在有意開玩笑調節氣氛,便故作隨便,自嘲自解道:“我的風度屬於二十二世紀,那時年紀大了,當了大官,頭髮往後倒,梳得油光發亮,肯定別有風采。”同事們鬨然大笑。只有馬主任仍舊沒有笑。汪凡愈加不安:莫非剛才的話又講錯了?
這天馬主任不在辦公室,有同事問張大姐,為馬主任找物件的事辦得怎麼樣了?張大姐謹慎地看了看門,說:“唉,講是講了幾個,一見面,都嫌馬主任太顯老了,還不是因為早早地開始謝頂了?”同事們不無惋惜地嘆道:“喔,原來這樣。”只有汪凡心裡開始打鼓。難怪上次自己講到老年風度時,馬主任那麼不高興,原來無意之中踩著了他的雞眼!馬主任肯定以為我是有意譏諷他的,這個人算是得罪定了!
汪凡很快就證實了自己的猜測:真的把馬主任得罪了。辦公室全體幹部會上,馬主任專門講到了加強青年幹部的教育問題。從這幾年高校政治思想工作弱化淡化,一直講到機關新來的大學生的種種不良表現。儘管沒有點過一次汪凡的名字,也儘管新來的大學生不止汪凡一人,但他感覺出字字句句都是批評自己。他不安了整整一個下午,然後狠狠地警告自己:不再多說一句話。
三
轉眼到了教師節前夕。市委、市政府決定按慣例給全體教師發個慰問信,馬主任把這慰問信的起草任務交給了汪凡。汪凡領了這個差事,真有些興高采烈。按他近三個月的觀察,發現馬主任若是對你有看法,絕對不給你什麼事做,總讓你靠一邊歇涼。越是器重你,越是把那些難辦的重要工作交給你。如今起草這慰問信,雖不是十分重要的工作,但畢竟是市委、市政府的檔案,新來的另兩位大學生都輪不上起草,我汪凡有幸輪上了。唉,其實馬主任的襟懷這麼寬大,並不是我想象的那樣。怎麼能把黨的領導幹部看得那麼糟呢?汪凡想著這些,甚至有些追悔莫及了。又很慶幸自己沒有對任何人講過馬主任的不是。
汪凡有些激動,謙虛而恭敬地請求馬主任:“我從未寫過這些東西,還要勞駕您指點一下。”
馬主任一派大家風度,說:“這個東西容易寫,我找幾份前幾年發的慰問信,你參考參考。”說罷,取了幾份來,汪凡雙手捧接了。
汪凡把那幾份慰問信放到桌上,喜滋滋地搓搓雙手。但還未來得及看下去,汪凡就發現了那幾份慰問信的開頭都是“全體教師同志們,您們好!”汪凡馬上評說起來:“怎麼做有‘您們好’呢?”馬主任甚至有些驚訝了,問:“不用‘您們好’難道用‘你好’?這是向多數人問好呀!”
汪凡抽出筆,很學究地在紙上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