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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洗畫筆去了。從我們營地,到貝爾茨河,不過是五分鐘的路程,我們眼看著她走向那條河流。
達吉亞娜嘆了一口氣說,依蓮娜洗過了畫筆,肯定又要畫新的東西了。她可別一畫又是兩年,怎麼受得了呢。
索瑪說,依蓮娜也是蠢,一幅畫要畫兩年!這麼長的時間生兩個孩子都夠了!索瑪的話讓我們笑了起來。
我們議論著依蓮娜和她那幅祈雨的畫,不知不覺夜深了。依蓮娜還沒有回來,達吉亞娜對索瑪說,看看你姐姐怎麼還沒回來?
索瑪說,讓西班去看吧!
西班那時正蹲在篝火旁埋頭造字,瑪克辛姆幫他在木板上刻著字。他聽索瑪讓他去找依蓮娜,就說,你去吧,我造字呢。索瑪說,依蓮娜把誰畫在畫中,誰就該去找她!西班“噢”了一聲,站起身,說,依蓮娜畫我了,我去找她。
大約二十分鐘後,西班回來了。他沒有找回依蓮娜,他拿回了一把畫筆,每一支畫筆都溼漉漉的,它們被貝爾茨河水沖洗得乾乾淨淨的。
達吉亞娜問西班,依蓮娜呢?
西班說,只有畫筆,沒有依蓮娜。
第二天正午,我們在貝爾茨河的下游找到了依蓮娜的屍體。西班說,如果不是河轉彎處的幾棵茂盛的柳樹攔住了她,她還不知要漂浮到哪裡去呢。我憎恨那幾棵多事的柳樹,因為依蓮娜就是一條魚,她應該沿著貝爾茨河,一直漂向我們看不見的遠方的。
依蓮娜躺在樺皮船回到營地的時候,夕陽把水面染得一派金黃,好像老天知道她喜歡畫,特意潑灑了一幅,把依蓮娜給鑲在畫中了。就在那個時刻,拉吉米接生下來一隻雪白的馴鹿仔,它一定來自天上,因為它看上去就像一朵雲。拉吉米把令他難以忘懷的口絃琴的名字賜予給它:木庫蓮。
我在依蓮娜上岸的地方找到一塊白色的岩石,為她畫了一盞燈。我希望她在沒有月亮的黑夜漂游的時候,它會為她照亮。我知道,那是我這一生畫的最後一幅巖畫了。畫完它,我把臉貼在岩石上,哭了。我的淚水沁在岩石的燈上,就好像為它注入了燈油。
我們離開貝爾茨河的時候,西班為木庫蓮拴上一對金色的鈴鐺,它們在風中發出清脆而悠揚的迴響,喚醒了我對歲月的記憶。它們就像天上的太陽和月亮,照耀著我們留在額爾古納河右岸的路——那些被世人稱為“鄂溫克小道”的、由我們腳和馴鹿那梅花般的足跡踏出的一條條小路。
半個月亮
一天就要過去了,天已黑了,我的故事也快講完了。
達吉亞娜他們一定到了布蘇了。激流鄉現在已是一座空城,那裡沒有我們的人了。
這個小小的鄉在我眼裡就是一座很大很大的城,我忘不了在商店所看到的那兩匹布,一匹青藍,一匹|乳黃,它們一明一暗地站在那裡,就像黑夜和黎明。
依蓮娜的離去,使達吉亞娜痛恨山林生活,索長林也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他開始酗酒,有一天他喝光了酒,讓拉吉米下山給他買酒,拉吉米沒答應,索長林竟然用斧頭去砍拉吉米的頭。如果不是西班把他拉開,拉吉米的命怕是保不住了,他痛得叫喊了一夜。
這幾年,林木因砍伐過度越來越稀疏,動物也越來越少,山風卻越來越大。馴鹿所食的苔蘚逐年減少,我們不得不跟著它們頻繁地搬遷。
妮浩走後的第三年,瑪克辛姆身上出現了一些怪異的舉止,他用獵刀割自己的手腕,他把赤紅的火炭吞進嘴裡。他喜歡在雨天的時候出去奔跑,大喊大叫;而到了天旱的日子,一看到大地出現了彎彎曲曲的裂縫,他就會抱頭大哭。我們知道,他這是要成薩滿了。
尼都薩滿和妮浩的悲涼命運,使我們不想再看到一個新薩滿的誕生。達吉亞娜把妮浩留下的神衣、神帽和神裙都捐給了激流鄉的民俗博物館,只留下一個神鼓。我們想讓瑪克辛姆與那股神秘而蒼涼的氣息隔絕。
他確實一天天地正常起來。除了乾旱的日子偶爾會出現一些反常的舉止外,他與常人一樣了。
激流鄉從它出現的那天起,就從來沒有住滿過人。人們只把它當作一座歇腳的客棧。它一天天地破敗下去。
我真擔心達吉亞娜他們所去的布蘇,又會成為一座歇腳的客棧。
沙合力被關進監獄了。前年,他糾合了山外幾個無業的刑滿釋放人員,進山來砍伐一片受國家保護的天然林,打算偷運出去,賣黑材,賺上一大筆錢。結果木材還沒出山,他們的人和車都被檢查站的人扣押了。他被判了三年徒刑。
儘管達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