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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毒品面前,知青將如何與狼共舞?
我看見這一串問題立刻像子彈一樣擊中了他。焦昆飽經滄桑的臉皮動了動,就像那種因疼痛而扯動的神經抽搐。過了一會兒,他才從胸腔裡深深嘆息一聲,苦笑道:唉!……什麼與狼共舞?狼就是狼,生來是狼崽子,還怕不會吃人嗎?
我看見這個五十歲的男人說話時彎了腰,蒼老得像個古稀老人。
我是在電話裡同原昆明知青段學明認識的。
我在美塞(夜柿)的秦大力那裡得到清萊梁玉飛的地址,又從梁玉飛處獲得清邁趙小蘭霍通夫婦的電話號碼,後來我就輾轉地與段學明聯絡上了。老段第一句話就問我:“你去了美斯樂,焦昆和楊飛還在那裡嗎?”
我肯定地回答了他。我說:“楊飛告訴我,有一位姓蒲的知青,叫蒲江,曾經也在美斯樂當過教師。他是雲南宣威人,×××的侄兒,因為‘文革’期間鄧小平受衝擊,他就跑了金三角,你知道他下落嗎?”
他在電話那頭說:“聽說是有這樣一位蒲江,他回國了,當然只是聽說而已。幹部子弟都是落難公子,一旦老頭子東山再起,重返天堂不是很正常嗎?”
我問他:“聽說你的牙齒受過傷,現在怎麼樣了?”
他說:“一定是焦昆講的。老實說,泰國牙醫技術不怎麼樣,我的假牙經常讓我難受。”
我說:“你錯怪焦昆了,我是從另外一個人那裡知道的,一個女知青。”
他那邊頓時沒有了聲音,一會兒才變得懶懶的腔調說:“是啊,她現在不錯,真的不錯。生意做大了,名氣也大了,這是我當初沒有想到的。不過我見了她,還是要說,她的日子過得並不幸福。”
老段同一位金三角女知青有過一段生死戀情,直愛得天崩地裂地分了手,所以兩人心裡一直都忘不了對方。那天我們在電話裡交談了足足一個多小時,後來他在那頭忽然大叫,說是火爐上的牛肉燉慈姑燒糊了,我才趕緊結束通話電話。老實說,老段給我留下很好的印象:豪爽、樂觀、真摯、有激情,在一個歷經磨難的老知青身上,保留這些品質是一件難能可貴的事情。
後來我們終於在清邁見了面。老段在一家華文報館當編輯,中等個子,面板曬得很黑,一頭粗硬的捲髮,穿件當地人的短袖布衫,乍一看像個資深華僑。他的家在市區一幢普通公寓樓裡,兩間住房,居室狹窄,陳設也簡單,屬於低收入和政府解困的範疇。太太是當地人,不會說漢話,而老段的泰國話則跟太太的中文差不多。我覺得奇怪,問他們這幾十年怎麼過來的,不交流麼?老段一笑,淡淡地說:“什麼交流呀?她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我的泰國名字叫差素提。是差素提跟她結婚,那個叫段學明的中國人麼,還在一個人打獨身。”
我心頭一震,體會到其中難言的酸楚。我問他:“做編輯收入怎樣?”
他搖頭說:“這個國家,有兩件事至高無上。一件是敬佛,另一件是做生意。我是華文編輯,報紙發行量有限,收入就少。太太做點小生意,這兩年經濟危機,生意難做,四個兒女都在讀書,忙於養家餬口,這就是生活啊。”
我默然,也許生活本該如此。後來他教我喝炒米茶,把世界聞名的泰國稻米炒得黑糊糊的,再放少許紅糖,兌米酒,總之我覺得像一味中藥湯。我說:“恕我冒昧,聽說你在從前第五軍知青中算混得不錯的,因為你是段希文侄兒。你能給我講講知青的故事麼?”
他看看我,爽快地答應道:“這樣吧,就算聽故事,有些事情我也是聽來的,至於你要怎麼寫,那是你的事情對不對?……如果有不清楚的地方,你提問好了。”
於是我們就徹夜長談起來。身在寶藏的人,自己必然也是寶。我跟隨他語言的指引,漸漸抵達歷史深處。我不斷提出問題,他則有問必答,我的採訪本很快記滿兩本。後來我心情沉重地問他:“知青為什麼要參與走私販毒,他們不知道那是一種墮落和對人類的犯罪嗎?他們最後的精神防線,也可以說是道德良心何在?”
老段回答:“這就是環境改造人呀!人能與社會抗爭麼?在國內,我們這代人都曾是狂熱的紅衛兵和知青,誰能例外?在金三角,任何人都不能逃脫另一種命運,那就是生存,為生存不擇手段。”
我反駁說:“難道我們這些曾經有過革命理想,受過文明教育的一代知青,就甘心墮落到出賣靈魂,人性死滅而不察的地步?從前的革命理想教育,劉胡蘭、董存瑞、黃繼光、雷鋒、王傑,都忘得乾乾淨淨,一筆勾消,一點作用也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