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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柴薪之上,點火之先還有一場超度的經文要念,這諸多儀軌缺一不可,稍有疏忽佛法難容,可再大的廟子也經不起千人擠萬人擁,再壯實的漢子也架不住人流洶洶,跌倒的踩傷的又止不住哭喊,人聲鼎沸那真是大悲大拗!誰也說不清這大火如何騰地而起,究竟多少人燒死多少人踩死,踩死的多於燒死的抑或燒死多於踩死也無從弄得清楚,總歸整整三天三夜大火熊熊直等到老天爺大發慈悲降下甘霖才留下一片灰燼,浩劫之後又只剩下這一座廢墟和半塊殘碑供後世好事之徒去作考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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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堵斷牆背後,我死去的父親,母親和我外婆都坐在飯桌前,就等我來吃飯。我已經遊蕩夠了,很久沒有同家人團聚,我也想同他們坐在一張桌上,談點家常,像我被醫生判定為癌症的那些日子裡,在我弟弟家飯桌上,只講那些不可能同外人談而除了家裡人也難得談到的話題。那時候,每到吃飯的時候,我那小侄女總要看電視,可她那裡知道,電視裡的節目都是對精神汙染的討伐,頭頭腦腦對各界的宣講,文化名流又一個個表態,把檔案裡的套話再重複一遍。這都不是小孩子要看的節目,當然也不適合下飯。電視報紙廣播的種種新聞我已經夠了,我只要回到我自己的生活中來,談談自己家裡已被遺忘的往事,比方說,我那位瘋子曾祖父,一心想過過官痛,把一條街的房產捐光了也沒撈到一官半職,等明白受騙上當人也就瘋了,把自己住的最後一幢房子也點上一把火,死的時候剛過三十,比我這會還年輕得多。孔老夫子之所謂三十而立,應該說還是個脆弱的年紀,弄不好照樣精神分裂。我和我弟弟都不曾見過我這曾祖父的照片,那時候照相術可能還沒引進中國,要不是能照上相的只有皇族。可我同我弟弟都吃過我祖母做的一手好菜,印象最深的是她那醉蝦,吃到嘴裡蝦肉還在蠕動,吃一隻且得鼓上半天的勇氣。我也還記得我中風癱瘓了的祖父,為躲避日本飛機轟炸,在鄉下租了農民的一幢老屋,整天躺在堂屋裡的一張竹躺椅上,大門敞開,風穿堂而過,一頭銀白的頭髮總也在飄動。空襲警報一響他便急躁得不行,我母親說她只好俯在他耳邊,反覆告訴他日本人沒那麼多炸彈,要扔只扔在城裡。我那時比我這小侄女還小,剛學會走路,我記得去後院要經過一個很高的門檻,門檻後還要再下一個臺階,我自己爬不過去,那後院對我便始終是個神秘的去處。大門外有個打穀場,我記得同農家的孩子在曬的稻草上打過滾。打穀場邊上那條清幽的河裡又淹死過一條小狗,不知是哪個討厭鬼把它扔了進去還是它自己淹死的,總歸屍體擱在河灘上好久。我母親嚴禁我到河邊去玩,只有大人們到河灘挑水,我才能跟去刨沙,他們在河灘上挖出一個個沙窩,從中勺取濾過的清水。
我明白我此刻包圍在一個死人的世界中,這斷牆背後就有我死去的親人。我想回到他們之中,同他們一起坐在飯桌上,聽他們談那怕最瑣碎的事,我想聽到他們的聲音,看到他們的目光,同他們切切實實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即使並不吃飯。我知道陰間的飲食是一種象徵,一種儀式,活人不能夠進口,我坐在他們桌上旁聽,突然覺得這也是一種幸福。我於是小心翼翼走向他們,可我只要一越過斷牆,他們就起身,悄然消失在另一堵殘壁背後。我聽得見他們離開的腳步聲,悉悉率率,甚至看見他們留下的空桌子。當然,瞬間桌面就長滿了獸藥,毛茸茸的,又斷裂了,坍塌在亂石堆中,縫隙間立刻長出了荒草。我還知道他們在另一間倒塌的房間裡正議論我,不贊成我的行為,都為我憂慮。我其實沒有什麼要他們憂慮的,他們偏要憂慮,我想也許是死人通常都好為活人擔憂。他們在竊竊交談,我耳朵一貼到這毛茸茸潮溼的石壁上,他們就不說話了,改用眼色交談,說我不能這樣下去,我需要一個正常的家庭,應該為我找一個賢慧的妻子,一個能照料我飲食為我持家的女人,我所以得了不治之症,都是飲食不當的緣故。他們在合謀如何幹預我的生活,我應該告訴他們毋須他們操心,我人到中年有我的生活方式,我這種生活方式也是我自己選擇的,不會回到他們為我設計的軌道上去。我無法像他們那樣過日子,何況他們的日子過得未必就好,但我止不住想念他們,想看見他們,聽到他們的聲音,同他們談我記憶中的往事。我想問問我母親,她是不是帶我在湘江上坐過船?我記得在一隻蔑篷的木船裡,窄狹的篷艙裡兩邊各搭了一條木板,人一個緊挨一個坐,對面的膝蓋都相互碰上。從蔑篷裡看得見江水快沒到船舷,船身不斷搖晃,可沒有一個人出聲,都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心裡想必全明白,這超載的滿滿一船隨時都可能沉沒,可就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