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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在秋日暖和的陽光下,瞌睡來了,在當中的一塊石板仰面躺下,將書枕在後腦勺,默唸剛剛讀過那一支。陽光的熱力下通紅的眼瞼上便現出藍瑩瑩的那一支的卦象。
我本已無意讀書,再多讀一本,少讀一本,讀和不讀無非一樣等著火葬。我所以看起《周易》純屬偶然,我兒時的一位朋友,聽說我的情況,特地來看望我,問我有什麼事情他能幫忙的,於是談到了氣功。他聽說有用氣功治癒癌症的,又說他認識個人在練一種功夫,同八卦有關。他勸說我也練練,我明白他的好意。人既到了這地步,只能死馬當成活馬醫,我便問他能不能給我找本《易經》來,我還一直未曾讀過。過了一天,他果真拿來了這本《周易正義》。我受了感動,便說,小時候,我曾經懷疑他偷了我才買的一把口琴,錯怪過他,後來又找到了,問他是否還記得?他胖胖的圓臉笑了,有些不自在,說,還提這於什麼?窘迫的竟然是他而不是我。他顯然記得,對我還這樣友善。我才覺得我也有罪過,並非只是人加罪於我。這是在懺悔嗎?莫非也是死前的心態?
我不知道我這一生中,究竟是人負於我多還是我負於人多?我知道確實愛我的如我已亡故的母親,也有憎恨我的如我離異的妻子,我這剩下的不多的日子又何必去作一番清算。至於我負於人的,我的死亡就已經是一種抵償,而人負於我的,我又無能為力。生命大抵是一團解不開恩怨的結,難道還有什麼別的意義?但這樣草草結束又為時過早。我發現我並未好好生活過,我如果還有一生的話,我將肯定換一種活法,但除非是奇蹟。
我不相信奇蹟如同我本不相信所謂命運,可當人處於絕境之中,唯一可以指望的不就只剩下奇蹟?
十五天之後,我如期來到醫院,作預約的斷層照相。我弟弟放心不下,一定要陪我去醫院,這是我不情願的。我不願意在親人面前流露感情。一個人的話,我更容易控制自己,但我拗不過他,他還是跟去了。醫院裡還有我一位中學時的老同學,他領我直接找到放射科主任。
這主任照例戴著眼鏡,坐在轉椅上,看了我病歷上的診斷,又看了我那兩張全胸片,說還要再拍一張側位的胸片。他當即寫了個條子,讓我拿到另一處去拍,說是定影之後即刻把溼片子提來。
秋天的陽光真好。室內又特別蔭涼,坐在室內望著窗外陽光照射的草地更覺無限美好。我以前沒這麼看過陽光。我拍完例位的片子坐等暗房裡顯影的時候,就這麼望著窗外的陽光。可這窗外的陽光離我畢竟太遠,我應該想想眼前即刻要發生的事情。可這難道還需多想?我這景況如同殺人犯證據確鑿坐等法官宣判死刑,只能期望出現奇蹟,我那兩張在不同醫院先後拍的該死的全胸片不就是我死罪的證據?
我不知什麼時候,未曾察覺,也許就在我注視窗外陽光的那會兒,我聽見我心裡正默唸南無阿彌陀佛,而且已經好一會了。從我穿上衣服,從那裝著讓病人平躺著可以升降的裝置像殺人工廠樣的機房裡出來的時候,似乎就已經在禱告了。
這之前,如果想到有一天我也禱告,肯定會認為是非常滑稽的事。我見到寺廟裡燒香跪拜喃喃吶吶口唸南無阿彌陀佛的老頭老太婆,總有一種憐憫。這種憐憫和同情兩者應該說相去甚遠。如果用語言來表達我這種直感,大抵是,啊!可憐的人,他們可憐,他們衰老,他們那點微不足道的願望也難以實現的時候,他們就禱告,好求得這意願在心裡實現,如此而已。我不能接受一個正當壯年的男人或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也禱告。偶爾從這樣年輕的香客嘴裡聽到南無阿彌陀佛我就想笑,並且帶有明顯的惡意。我不能理解一個人正當盛年,也作這種蠢事,但我竟然祈禱了,還十分虔誠,純然發自內心。命運就這樣堅硬,人卻這般軟弱,在厄運面前人什麼都不是。
我在等待死刑的判決時就處在這樣一種什麼都不是的境地,望著窗外秋天的陽光,心裡默唸南無阿彌陀佛。
我這老同學等不及,敲開了暗房的門,我弟弟跟了進去,他隨後又被趕了出來,只好守在出片子的視窗。一會兒,我這老同學也出來了,也到視窗去等候。他們把對死囚的關心放到對他的判決書上。這比喻也不恰當。我望著他們進出,像一個無什關係的旁觀者,只心中守護著那句反反覆覆默唸著的南無阿彌陀佛。後來,我突然聽見他們驚叫起來:
“怎麼?”
“沒有?”
“再查檢視!”
“下午只有這一張側位胸片。”暗房裡的回答沒好氣。
他們倆用架子夾著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