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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了色彩,後面再來的雲霧,倒更為分明,飄移的時候還一團團旋轉。我一邊退讓,不覺也跟著它轉,到了一個山坡,剛避開它,轉身突然發現腳下是很深的峽谷。一道藍雷雷奇雄的山脈就在對面,上端白雲籠罩,濃厚的雲層滾滾翻騰,山谷裡則只有幾縷煙雲,正迅速消融。那雪白的一線,當是湍急的河水,貫穿在陰森的峽谷中間。這當然不是幾天前我進山來曾經越過的那道河谷,畢竟有個村寨,多少也有些田地,懸掛在兩岸的鐵索橋從高山上望下去,顯得十分精巧。這幽冥的峽谷裡卻只有黑森森的林莽和崢嶸的怪石,全無一丁點人世間的氣息,望著都令人脊背生涼。
太陽跟著出來了,一下子照亮了對面的山脈,空氣竟然那般明淨,雲層之下的針葉林帶剎時間蒼翠得令人心喜欲狂,像發自肺腑底蘊的歌聲,而且隨著光影的遊動,瞬息變化著色調。我奔跑,跳躍,追蹤著雲影的變化,搶拍下一張又一張照片。
灰白的雲霧從身後又來了,全然不顧溝壑,凹地,倒伏的樹幹,我實在無法趕到它前面,它卻從容不迫,追上了我。將我絛繞其中。景象從我眼前消失了,一片模糊。只腦子裡還殘留著剛才視覺的印象。就在我困惑的時刻,一線陽光又從頭頂上射下來,照亮了腳下的獸蹤,我才發現這腳下竟又是個奇異的菌藻植物的世界,一樣有山脈、林莽、草甸和矮的灌叢,而且都晶瑩欲滴,翠綠得可愛。我剛蹲下,它又來了,那無所不在的迷漫的霧,像魔術一樣,瞬間又只剩下灰黑模糊的一片。
我站了起來。茫然期待。喊叫了一聲,沒有迴音。我又叫喊了一聲,只聽見自己沉悶顫抖的聲音頓然消失了,也沒有迴響,立刻感到一種恐怖。這恐怖從腳底升起,血都變得冰涼。我又叫喊,還是沒有迴音。周圍只有冷杉黑呼呼的樹影,而且都一個模樣,凹地和坡上全都一樣,我奔跑,叫喊,忽而向左,忽而向右,神智錯亂了。我得馬上鎮定下來,得先回到原來的地方,不,得先認定個方向,可四面八方都是森然矗立的灰黑的樹影,已無從辨認,全都見過,又似乎未曾見過,腦門上的血管突突跳著。我明白是自然在捉弄我,捉弄我這個沒有信仰不知畏懼目空一切的渺小的人。
我啊喂哎喊叫著,我沒有問過領我一路上山來的人的姓名,只能歇斯底里這樣叫喊,像一頭野獸,這聲音聽起來也令我自己毛骨悚然。我本以為山林裡都有回聲,那回聲再淒涼再孤寂都莫過於這一無響應更令人恐怖,回聲在這裡也被濃霧和溼度飽和了的空氣吸收了,我於是醒悟到連我的聲音也未必傳送得出去,完全陷入絕望之中。
灰色的天空中有一棵獨特的樹影,斜長著,主幹上分為兩枝,一樣粗細,又都筆直往上長,不再分枝,也沒有葉子,光禿禿的,已經死了,像一隻指向天空的巨大的魚叉,就這樣怪異。我到了跟前,竟然是森林的邊緣。那麼,邊緣的下方,該是那幽冥的峽谷,此刻也都在茫茫的雲霧之中,那更是通往死亡的路。可我不能再離開這棵樹,我唯一可以辨認的標誌,我在記憶中努力搜尋一路來見到過的景象,得先找到像它這樣可以認定的畫面,而不是一連貫流動的印象。我似乎記起了一些,想排列一下,建立個順序,作為退回去的標誌。可記憶就這般無能,如同洗過的撲克牌,越理越失去了頭緒,又疲憊不堪,只好在溼淋淋的苔前上就地坐下。
我同我的嚮導就這樣失去了聯絡,迷失在三千公尺以上航空測繪的座標十二M一帶的原始森林裡。我身上一沒有這航測地圖。二沒有指南針,口袋裡只摸到了已經下山了的老植物學家前幾天抓給我的一把糖果。他當時傳授給我他的經驗,進山時最好隨身帶一包糖果,以備萬一迷路時應急。手指在褲袋裡數了數,一共七顆,我只能坐等我的嚮導來找我。
這些天來,我聽到的所有迷路困死在山裡的事例都化成了一陣陣恐怖,將我包圍其中。此刻,我像一隻掉進這恐怖的羅網裡又被這巨大的魚叉叉住的一條魚,在魚叉上掙扎無濟於改變我的命運,除非出現奇蹟,我這一生中不又總也在等待這樣或那樣的奇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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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她後來說。她真想去死,那是很容易的。她站在高高的河堤上,只要眼睛一閉,縱身跳下去!如果只跳到岸邊的石級上,她木寒而慄,不敢想象腦袋進裂腦漿四濺那慘死的景象。這太醜惡了。要死也應該死得很美,讓人同情,讓人都惋惜,都為她哭。
她說,她應該順河岸向上遊走去,找到個河灘,從堤岸下到河灘上去。當然,不能讓任何人看見,也不會有人知道,她將在夜裡走進黑黝黝的河水中去,連鞋子也不脫,她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