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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那兒呆的時間比原來打算的長多了,一直起勁地注意著裘德的動向,裘德那方面卻再沒瞧見她。費樂生這天回家路上碰見她的時候,她已經快到鎮上了。
“你愛出來上這條路走走吧,卡特萊太太?”他說。
“我這才重新開頭哪。”她答道。“我當姑娘,跟嫁人之後,都住在這兒。我這輩子前頭覺著有滋有味兒的事兒,樣樣宗宗都跟這條路攙合著。這些事新近又在我心裡鼓搗個沒完;因為我剛去過一趟基督堂。是呀;我見過裘德啦。”
“啊!經過那麼一場打擊,他們的情形怎麼樣啦?”
“他們的辦法可真出奇啦——真出奇啦!她不跟他住一塊兒啦。我走之前才聽說的,千真萬確的。不過我先頭找他們的時候,我一看他們倆的態度,就覺著他們早晚非走這一步不可。”
“不跟她丈夫一塊兒住啦?唉,我本來覺著這一來他們倆結合得更緊呢。”
“鬧來鬧去,他根本不算她丈夫。雖說他們這麼多年跟夫妻倆一樣過,她可壓根兒沒跟他真正結過婚。現在嘛,這件慘事不單沒讓他們趕著辦,把關係弄個合法化,她反倒怪里怪氣地信起教來了,就跟卡特萊死了,我受打擊的時候一個樣,不過她神經兮兮比我還厲害呢。她說,我這是聽人家說的,她說在上帝跟教會眼裡頭,她是你的妻子——就是你的妻子,此外什麼人,怎麼幹,都不能算數。”
“啊——真的嗎?分開啦,他們分開啦!”
“你還不知道,那個頂大的孩子是我的呢——”
“哦——你生的!”
“對啦,可憐的小傢伙——感謝上帝,他可是我明媒正娶生下來的。她大概前思後想之後,才覺著,別的不算,只有我才該佔著她那個位子。我這會兒還不能說準了。不過,拿我自個兒說吧,我快離開這兒啦,我這會兒得照顧爸爸,沒法在這個帶死不活的地方往下住啦。我希望到基督堂,要麼別的大城市,找個酒吧活兒于于。”
他們分了手。費樂生往山坡上才走幾步就停住了,趕快掉頭,又把她喊住。
“你有他們的住址嗎,從前的也行?”
阿拉貝拉跟他說了。
“謝謝。再見。”
阿拉貝拉一邊往前走,一邊臉上露出陰險的笑容,一路上還不斷練習咋酒渦。正是從那個地點起,路兩邊都是截去頂枝的柳樹,一直通到鎮裡頭條街的善堂。
同時,費樂生上了山,往馬利格林走去。悠悠歲月,他這是頭一回在生活中睜開眼睛往前看。他從草地上大樹底下過去,走向他不得已而去工作的那個不起眼的小學的時候,想象著蘇走出門來接他的光景。在這世界上,不論是基督徒還是異教徒,誰也沒像費樂生那樣只為出自一番好心讓蘇離開他,因而鬧得麻煩不可開交。正人君子們對他的打擊之大,實在超出了人類承受力的極限;他被逼得走投無路,瀕於餓死,就是現在在這個鄉村小學掙到的那點微薄報酬也只是差可餬口而已(當地那位牧師還因為對他關照而備遭非議)。他常常想起阿拉貝拉的話:他應該對她嚴厲點,那樣她的犟勁兒用不了多久就垮了。但是他這人是個死心眼兒,對別人的意見有理沒理都聽不進去,再搭上他受教育時接受的原則,所以他認為自己對妻子的處置,無可訾議,這個信念,他從來就沒動搖過。
原則這玩意兒誠然可以由於某種心理傾向而置諸腦後,但換了另一種心理傾向,說不定也會輕而易舉地同樣釀成無窮禍害。從前既是本能促使他給了蘇自由,現在也能叫他把蘇和裘德同居看成無傷大雅。要是說他並不愛她,他也還可以按他的特異方式對她抱希望,而且很快就感到,且不說如何對付外界,單是她願意回來,把她再弄上手,那可是謝天謝地的好事了。
不過他已經懂得,要對付那班鐵石心腸的人不惜傷天害理對他的肆意汙衊,他非得要手段不可。而且這可以就地取材,信手拈來。一巳把她弄回來了,而且光明磊落地宣告他從前把她看錯了,所以離婚也就離錯了,所以要和她重結連理,再續良緣。這樣一來他大概可以得到若干補償,得以重理舊業,也許還能回沙氏頓小學,說不定教會還能讓他當特准傳教士哩。
他想寫封信徵詢季令安的意見,看他對寫信給她這一手作如何想。季令安當然回了信,說她既經離去,最好聽之任之;他認為她既為人婦,自應屬與之生男青女、患難相共之人,更何況他對她一往情深,非同一般,說不定再過若干日子,他們這對古怪夫婦的結合會辦法律手續,此後當可萬事大吉,既得體,又如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