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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散,”她嘆氣道,“盡散。”
杜榮林吃力地藉助陳石港的“鳥譯”,知道中年婦女在訴說自己家的窘困。該婦女的丈夫因為逃避抓壯丁,已經跑了四、五個月。她有三個孩子,兩女一男,最小的剛剛滿月。家裡幾無餘糧,只能吃地瓜,因此奶水不足,她的小孩老吃不飽,總是哭鬧不止。她不想再抱一個女孩來養,因為她已經有兩個女孩了。
杜榮林問:“村裡還有其他剛生過孩子的女人沒有?”
陳石港說這個村子很小,合適的只找到這麼一個,只能把孩子交給她。杜榮林點點頭:“你跟她說,就她,白給她。她不有兒子嗎?給她個童養媳。”
婦人看過通訊員抱來的女嬰,再次表示她不想再養一個女孩子。她說如果是個男孩,她可以把自己的女孩送給別人,她自己來養這一個。
杜榮林揮揮手道:“讓她抱走。”
他說,告訴她,這孩子讓她先養著,有什麼問題以後再說。
婦人抱過女嬰看,嘰嘰呱呱說了半天,還是極不情願。於立春問陳石港婦人都說了些啥?陳石港說她嫌那孩子,女嬰模樣看起來馬馬虎虎,可是太小了,比一隻小貓大不到哪去,軟不拉塌像是有病,迷迷糊糊好像沒啥活氣。這樣的孩子養得成嗎?這要養不活可怎麼辦?
於立春對通訊員說:“給她點錢。”
杜榮林又插進來,和顏悅色跟婦人說話。他讓陳石港告訴婦人,請她馬上給女嬰餵奶,這孩子要有什麼毛病的話,大概就是餓了,餓得差不多了。杜榮林要婦人無論如何養活這個孩子。他說:“不是隻貓,好歹這是個人。”
婦人終於把女嬰抱走。婦人離去的那一刻女嬰醒了,“哇”地在婦人的臂彎裡放聲大哭,聲嘶力竭就如早先被丟在那輛美式卡車上哭嚎時一樣。杜榮林心裡一顫,女嬰的哭泣聲像條皮鞭似的一直抽進他的心底。
“小女娃模樣其實不錯,挺可憐的。”於立春也感嘆,“國軍弟兄們光顧自己跑,不要了。咱們只好替人家當老子嫁女兒,倒貼錢呢。”
第二章 落花流水(1)
1.
羅進並非假冒父親,他扔在竹排上的是自己的親生女兒。
那時他看了孩子一眼,眼睛一閉,橫下心來下手。跳水之後,他從水下鑽出水面時聽到了槍聲,還有女兒的哭聲,那一刻他心頭髮緊,幾乎窒息。
他知道可能沒待脫身,他就會被亂槍射死於溪流。也可能被射傷然後溺斃。但是他決定幹,拿自己的命,還有女兒賭上一把。上天庇護,子彈沒有跟上,女兒的哭嚎急切地消失在嘩嘩流水聲中。羅進在心裡發狠:“媽的!媽的!”欲哭無淚。
他清楚自己將悔恨終身。沒有辦法,他只能這樣。不是為自己逃命,他另有緣故。
黃昏時羅進潛進他冒險逃生的目的地。西斜陽光下一地狼籍。
這不是別處,就是清晨發生激戰的山谷。公路上的兩輛美式大卡車已經燒成了兩堆焦炭,一股橡膠燃燒的焦臭味在空氣中瀰漫。戰地上東一個西一個丟棄著亂七八糟的物件,陣亡者的屍體橫七豎八觸目驚心。在清晨的戰鬥之後,已經有人到過這個荒僻的小戰場,到訪者快活地發了回洋財,他們拾走遺棄在地上的物品,拎走死者的皮包,剝下他們的手錶,甚至提走他們的鞋,那些沒用的東西,包括死者鮮血淋漓的屍體則被棄之不顧,留給風和陽光去慢慢收拾。
羅進不知道公路上的卡車是早晨戰鬥中就燒起來,還是被後來跑來撿東西的人點著的。他記得出發前卡車的備用油箱都裝滿了汽油,這些油箱掛在容易受到襲擊的部位,它們很容易起火。在卡車燃燒甚至爆炸之後,不可能有誰還能夠活著呆在那裡邊。但是羅進心存僥倖。他躬著身子,快步跨過滿地狼籍的破銅爛鐵,撲向路中燒得光溜溜的卡車架。他在那邊什麼都沒找到,車身所有可燃物已經全部化為灰燼,只剩變了形的金屬物件做一堆癱在路面上。卡車殘骸中沒有可供羅進辨認蛛絲馬跡的物品,沒有屍體,也沒有燒成灰的死人。
羅進跑下公路,在路下草坡上搜尋。即將下山的太陽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老長,動盪不安地拖在地上。羅進一一檢視以各種姿式死在草坡上的屍體,在經過十幾個小時的高溫日照之後,這些屍體已經開始發臭,屍身上佈滿蒼蠅和螞蟻,有的還留著被野狗啃咬的痕跡。羅進在那些屍體間奔跑,孝子般不厭其煩地翻動那些屍身,辨認屍首,絲毫不計較屍體的臭味和猙獰。
沒有。沒有。
羅進往山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