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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中醫師,和他的胖太太,則充滿了敵意,望定了卜連昌和我。
我只好勉力向他們兩人裝出微笑。
卜太太只去了一兩分鐘,便走了出來,她的手中,拿著幾張照片。
可能是她看到了照片,又想起了丈夫,是以她的雙眼之中,淚水盈眶。她將照片交到了我的手中,那是他們一家人的合照。
我才向那些照片看了一眼,心中就不禁替坐在沙發上,掩住了臉的卜連昌難過!
站在那女人,和那兩個孩子之旁的,是一個身形很粗壯的男人,那男人,和自稱卜連昌的,根本沒有絲毫相似之處。
我指著那男人問道:“這位是你先生?”
卜太太含著淚,點了點頭。
我向包醫師望去,包醫師立即道:“是的,那是卜連昌卜先生。”
我將照片交給了卜太太,然後,走向沙發,我拍了拍卜連昌的肩頭:“我們走吧!”
我的手指才一碰到卜連昌的肩頭,卜連昌便像觸了電一樣跳了起來:“我到哪裡去?這裡就是我的家,我回家了,我到哪裡去?”
卜太太和包醫師夫婦,都吃驚地望著他,包醫師厲聲道:“你再不走,我要報警了!”
我忙道:“不必報警,我們走!”
卜連昌怪叫道:“我不走!”
我沉聲道:“卜先生,現在你不走也不是辦法,你遭到的困難,可能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沒有一個人是認識你的!”
卜連昌道:“他們全瘋了!”
我苦笑了一下:“事情總有解決的一天,我看,現在你沒有辦法留在這裡,因為他們根本不認識你。我有一個提議,你先到我家裡去暫住一些時日,你以為怎樣?”
卜連昌用一種怪里怪氣的聲音,笑了起來:“我認識的人,他們全不認識我了,倒是你,我本來完全不認識的,反肯幫我的忙!”
我無法回答他的話,只好道:“這世界本來就是很反常的,是不是?”
卜連昌低著頭,慢慢向門外走去,他走到了門口,仍然依依不捨,回頭過來,向卜太太望了一眼:“彩珍,你真不認識我了?”
卜太太連忙搖頭,我道:“卜太太,你的名字,是叫作彩珍?”
卜太太現出十分奇怪的神色來,道:“他……他怎麼知道我的名字的?很少人知道我的名字!”
卜連昌又笑了起來:“我自然知道你的名字,我和你做了幾年的夫妻,你可還記得,我們在鄉下,初見面的那天,是阿保阿嬸帶你到我家來的,你穿著一件藍底紅花的衣服,用紅頭繩扎著發,見了我一句話也不說,你可記得麼?”
卜太太的身子,劇烈地發起抖來。
卜太太雖然沒有說話,但是從她的神態上,已經毫無疑間,可以看出,卜連昌所說的一切,全是事實。
卜太太一面發著抖,一面仍搖著頭:“不,你不是我的先生。”
卜連昌臉色灰敗,轉過身,向外走去,我跟在他的後面,到了門口,又轉身向包醫師夫婦,連聲道歉,但他們已忙不迭將門關上了。
卜連昌呆立在門口,我扶著他進了電梯,出了大廈門口,又扶著他進了我的車子。
我坐在他的身邊,望了他一眼,卜連昌喃喃地道:“為甚麼?他們全不認識我了?”
我雙手扶在駕駛盤上,心中亂成一片。
我道:“奇怪得很,真有一個人叫卜連昌,而且也是海員,但是他的船公司顯然和你的不同,他是走南美的,死在那邊了。”
卜連昌失神地瞪大著眼,一聲不出。
我十分同情他:“現在,看來沒有甚麼法子,證實你的存在了!”
卜連昌喃喃地道:“如果他們全不認識我,那麼,我何以會認識他們?我明明是吉祥輪上的三副,為甚麼船一出了事,我被救起來之後,就甚麼都不同了?”
我望著他,他的神情極痛苦,我對他所說的一切,實在是絕不懷疑,有很多事,如果他不是卜連昌,根本不可能知道。
可是,他卻又不是那個卜連昌。
我發動了車子,卜連昌坐在我的身邊,一直在喃喃自語著,看來,他的神經,好像已很不正常。
這實在是難怪他的,試想,任何人,如果有了他那樣的遭遇,誰還能維持神經正常?忽然之間,他所熟悉的所有人,都變得不認識他了,連他的妻子、兒女,也全然未曾見過他!
這是多麼可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