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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潛虛歲十歲,個頭長得磨蹭,跟不上年歲。
日近中天,他把柴禾從院門口抱進堂屋,一整捆柴有點抱不動,得來回跑上兩趟,這才抹一把熱汗,安心埋頭燒火做飯。
這幾天家裡有客,他爹忙著陪客,洗菜做飯燒火劈柴等一干事宜就全落到了程潛頭上,將他忙成了一隻短腿的陀螺,隨時隨地能颳起一陣疲於奔命的風。
因為個頭太矮,程潛雖然已經能夠得著鍋臺,但大鍋操作起來還是有些不便,他就從堂屋角落裡找了一把小凳子踩著。
小凳四條腿長短不一、裡出外進,程潛自六歲開始,就學會了踩著凳子做飯,在無數次險些栽進鍋裡變成人肉湯後,他學會了如何與這參差不齊的墊腳物和平共處,保持風雨飄搖的平衡。
這天,他正站在小凳上往大鍋里加水的時候,大哥回來了。
程家大哥已經十五,是個大小夥子了,他帶著一身汗味,默不做聲地走進堂屋裡,四下掃了一眼,而後一隻手將幼弟從小凳上拎了下來,沒輕沒重地在他後背上推了一把,悶聲悶氣地道:“我來,你玩去吧。”
程潛當然不會真沒心沒肺地出去玩,他乖巧地叫了一聲大哥,繼而默默地蹲在一邊,吭哧吭哧地拉起了風箱。
程大郎低頭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麼,只是眼神有些複雜。
程家有三個兒子,程潛行二,及至頭天晚上,那位客人到來之前,程潛都還叫做“程二郎”。
大郎知道,如今“二郎”倆字恐怕是叫到了頭,這簡便的小名連同他二弟這個人,就要一同改頭換面,遠行他鄉去了。
那位頭天后晌來的客人是個道士,姓甚名誰不祥,大言不慚地自稱“木椿真人”,不過僅就長相看,這真人恐怕未必有什麼真本領,只見他留著一把稀疏的山羊鬍,半睜半閉著一雙三角眼,飄悠悠的長袍下露出一雙伶仃的細腳,沒看出如何仙風道骨,倒像是個招搖撞騙的算命先生。
真人本是遊歷途中路過此地,前來討一碗水喝,沒想到見了程二郎。
程二郎那時是剛從外面跑回來的——村口有個久試不第的老童生,收學生教讀書,老童生的學問很是稀鬆,唯有束脩收得窮兇極惡,農家臘肉果蔬他一概看不上,只肯收真金白銀孔方兄,並且數額沒個準——每每揮霍完,便又朝學生伸手要。
以其為人,實在是不配傳道授業講聖賢書的,可是沒有辦法,鄉下孩子讀書不易,方圓幾十裡,再找不著第二個教得了書的先生了。
以程家的家境,肯定沒有閒錢供兒子們去讀什麼書,但那些個佶屈聱牙的之乎者也彷彿天然對程二郎有某種奇異的吸引力,他不能光明正大的去,只好時常去偷聽。
老童生自覺每一顆唾沫星子都是嘔心瀝血的產出,不肯讓人白聽,時常是講到一半,就要警惕地出來巡查一番。
程二郎也就只好化身為猴,在老童生家院門口的大槐樹中躲躲藏藏,每次偷聽都得聽出一腦門“修身齊家平天下”的熱汗來。
昨天晚上,程二郎頂著這樣一頭熱汗,受父親驅使,給客人端碗水,那古怪的客人卻並沒有接,他伸出了一隻枯瘦如寒枝的手,沒有摸骨,也沒有使出什麼稀奇古怪的功法,只是輕輕地扳起了二郎的臉,與這極力模仿著“書生酸腐氣”的稚子對視了一眼。
不知真人從這一眼裡看出了什麼端倪,反正看完後,他神神叨叨地點了點頭,煞有介事地對著程家人開口道:“我看此子資質上佳,將來或能騰天潛淵,說不定有大造化,非池中之物也。”
真人說這話的時候,大郎也在場,大郎在外跟著掌櫃的學徒,見了一些南來北往的人,自覺算是有點見識,還從未聽說過一對眼就能看出資質好壞的事。
大郎剛想輕蔑地辯駁一下這江湖騙子,可未及開口,他發現自己的爹居然已經將這番鬼話聽進去了,頓時一陣心驚膽戰地明白過來什麼。
程家本就不富裕,年前他娘又生了小弟,小弟生得艱難,致使他娘產後一直虛弱得下不了床,這樣一來,家裡少了一個能幹活的壯勞力,還多了個得整天吃藥的藥罐子,本就不富裕,一時間更加捉襟見肘。
今年年景不好,幾個月沒下一滴雨,眼看著就是顆粒無收的一場大荒,兄弟三個……恐怕是要養不起了。
大郎知道父母是怎麼想的,他自己學徒已有一年半,再過上一年半載,就能讓家裡見著回頭錢,是程家未來的指望,而小弟尚在襁褓之中,做爹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