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覺會變白提示您:看後求收藏(奇妙書庫www.qmshu.tw),接著再看更方便。
風輕雲淡,是個好天。
白剌剌的野地一眼望不到邊,跟垂下來的天際線相接,矮小稀疏的植被橫鋪過去,沒有一丁點的生機。
幾十個人圍在一塊,身後停著數輛大車,吵吵嚷嚷的造出片活力區域,賈璋柯在中間,戴著小帽,面色枯敗。
拍一部明知道不能上映的電影,感覺特奇怪,有點茫然,有點失落,但無論怎樣,組裡每個人都沒覺得這是件無價值的事情,反倒在這片蕭條曠野中,油然生出一股子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悲壯感。
“來了來了,讓讓!”
褚青和顧正抬著一張桌子擠了進來,上面堆著幾個大塑膠袋。
長桌停在正中,倆人開始忙活,從袋子裡一樣樣的拿水果,擺在盤裡,摞的老高。褚青又掏出個金漆香爐,變出三炷大香,插上去,最後還摸出一條喘氣的河魚,飄著犯賤的腥氣。
香港電影人開機,講究個拜神燒香,最好還要有小乳豬。大陸就沒這個習慣,當然後來國內電影市場繁盛,大批導演北上,把這股風俗也帶了過去,慢慢的就成了規矩,凡是開機不拜神,自己心裡都不踏實。
賈璋柯不信這個,但香港來的監製李潔明勸他搞個開機儀式,不光是祈福保佑,還能激勵精神,共同奮鬥。
顧正是副導演,褚青是男主,可倆人誰也沒把自個當回事,本就是幫哥們的忙,組裡有什麼大事小情都主動伸手。這次也自告奮勇去劃拉供品,別的還好說,小乳豬這玩意實在偏門了點,只好拎條魚代替。
老賈拿著塊紅布,蒙在攝影機上,自己在前,手捻燃香,一干主創列在身後,端端正正的,順時針轉圈對著東南西北方,拜了四拜。
拜過後,揭開紅布,就算完事。
可老賈把香插好後,卻傻站了會兒,眾人正納悶時,就見他雙膝一曲,居然跪倒在地,動作極為緩慢恭敬的,磕了個頭。
擦!玩這麼大?
所有人都怔住,頓時處在一種很尷尬的境地。
褚青瞄了眼顧正,咱用陪著磕麼?
顧正也哧著牙,拿捏不準,再看看……
好在老賈沒給他們太多糾結的時間,只磕了一個就站起,揭下紅布,回身對著幾十號人道:“《站臺》,開機!”
十一月初的時候,賈璋柯就帶著幾個人到了汾陽,做前期準備。這片子的背景是從1979年開始,所以時代氣息是最重要的特徵,他對道具組的工作完成情況非常不滿意,少見的發了脾氣,拎著條九十年代風格的褲子把那幫人大罵一通。
最後,還是自己發動了在汾陽的所有關係,去找十幾年前的舊傢俱和日用品。
這第一場戲,是說文工團下鄉演出回來,在路上的一個鏡頭。
“慢點。”
褚青扶著趙滔上了輛破破爛爛的卡車,又隨手把楊莉娜扶上去,左右瞅瞅,沒發現梁敬東的身影,撇撇嘴,自己縱身也竄到車廂裡。
今天早上出來時,風是細細的,有些冷,但還不至於凍人。結果他屁股剛搭在邊上,就覺得腦門一涼,接著頭髮被掀亂,絲絲糟糟眯了眼睛,然後手背的汗毛抖起,寒意瞬間侵入體內。
“這天,說起來就起來。”
趙滔是長髮,樣子更為散亂,縮了縮身子,捂著腦袋抱怨。
老賈正準備喊話,帽子忽然被吹的一歪,也愣了愣。
“怎麼樣?”顧正立即問道。
他抬頭看看疏離的天空,道:“先拍段試試。”
“Action!”
一輛藍皮老解放晃晃悠悠的在田野上行駛,十幾個文工團成員坐在後面車廂裡。
褚青雙手揮動,似模似樣的當指揮,其他人嘻嘻哈哈的開始唱:“再過二十年,我們來相會,老婆七八個,孩子一大堆……”
像趙滔和楊莉娜她們,唱歌都挺好聽的,別人也不錯,他就很有自知之明的幹嘎巴嘴,在裡面划水。
卡車從右到左,駛進鏡頭。餘力威沒跟著跑,只是站在原地,慢慢偏轉攝影機,抓到了一截車頭,一截車尾。
他揹著天光,車上的人看著都黑乎乎的一團影子,分不清誰是誰,卑小得無足輕重,笑得卻開心,歌聲歡快,無憂無慮。
這歌叫《年輕的朋友來相會》,原詞是“年輕的朋友們,今天來相會,蕩起小船兒,暖風輕輕吹。”
但青年嘛,不管什麼時代的青年,某些特性都是相同的,就跟我們哪會唱“太陽天空照,我去炸學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