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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的話象剛倒滿了杯的啤酒,都要往外流了。可是,看了老二一眼,他決定節省下氣力。他很冷淡的笑了笑,象冰上炸開一點紋兒似的。“我沒有什麼可說的!”老二的小幹臉僵巴起來。“大哥!我很願意把話說明白了,你知道,她——”他向自己的屋中很恭敬的指了指,倒象屋中坐著的是位女神。“她常勸我分家,我總念其手足的情義,不忍說出口來!你要是不顧一切的亂來,把老三放走,又幫錢家的忙,我可是真不甘心受連累!”他的語聲提高了許多。
天佑太太在南屋裡發問:“你們倆嘀咕什麼呢?”老大極快的回答:“說閒話呢,媽!”
老二打算多給哥哥一點壓力:“你要是不能決定,我跟媽商議去!”
“媽和祖父都病著呢!”瑞宣的聲音還是很低。“等他們病好了再說不行嗎?”
“你跟她說說去吧!”老二又指了指自己的屋子。“這並不是我一個人的主意!”
瑞宣,一個受過新教育的人,曉得什麼叫小家庭制度。他沒有一點反對老二要分出去的意思。不過,祖父,父親,和母親,都絕對不喜歡分家,他必得替老人們設想,而敷衍老二。老二在家裡,與分出去,對瑞宣在家務上的,經濟上的,倫理上的,負擔並沒什麼差別。可是,老二若是分出去,三位老人就必定一齊把最嚴重的譴責加在他的身上。所以,他寧可多忍受老二夫婦一些冤枉氣,而不肯叫老人們心中都不舒服。他受過新教育,可是須替舊倫理盡義務。他沒有一時一刻忘了他的理想,可是整天,整月,整年的,他須為人情與一家大小的飽暖去工作操勞。每逢想到這種矛盾,他的心中就失去平靜,而呆呆的發楞。現在,他又楞起來。“怎樣?”老二緊催了一板。
“啊?”瑞宣眨巴了幾下眼,才想起剛才的話來。想起老二的話來,正象一位在思索著宇宙之謎的哲學家忽然想起缸裡沒有了米那樣,他忽然的發了氣。他的臉突然的紅了,緊跟著又白起來。“你到底要幹嗎?”他忘了祖父與母親的病,忘了一切,聲音很低,可是很寬,象憋著大雨的沉雷。“分家嗎?你馬上滾!”
南屋的老太太忘了病痛,急忙坐起來,隔著窗戶玻璃往外看:“怎麼啦?怎麼啦?”
老大上了當。老二湊近窗前:“媽!這你可聽見了?大哥叫我滾蛋!”
幸而,母親的心是平均的拴在兒女身上的。她不願意審判他們,因為審判必須決定屈直勝負。她只用她的地位與慈愛的威權壓服他們:“大節下的呀!不準吵嘴!”
老二再向窗前湊了湊,好象是他受了很大的委屈,而要求母親格外愛護他。
老大又楞起來。他很後悔自己的鹵莽,失去控制,而惹得帶病的媽媽又來操心!
瑞豐太太肉滾子似的扭了出來。“豐!你進來!有人叫咱們滾,咱們還不忙著收拾收拾就走嗎?等著叫人家踢出去,不是白饒一面兒嗎?”
瑞豐放棄了媽媽,小箭頭似的奔了太太去。
“瑞宣——”祁老人在屋裡扯著長聲兒叫:“瑞宣——”並沒等瑞宣答應,他發開了純為舒散肝氣的議論:“不能這樣子呀!小三兒還沒有訊息,怎能再把二的趕出去呢!今天是八月節,家家講究團圓,怎麼單單咱們說分家呢?要分,等我死了再說;我還能活幾天?你們就等不得呀!”
瑞宣沒答理祖父,也沒安慰媽媽,低著頭往院外走。在大門外,他碰上了韻梅。她紅著眼圈報告:“快去吧!錢太太不哭啦!孫七爺已經去給她和少奶奶的孃家送信,你趕緊約上李四爺,去商議怎麼辦事吧!”
瑞宣的怒氣還沒消,可是決定盡全力去幫錢家的忙。他覺得只有盡力幫助別人,或者可以減輕他的憂慮,與不能象老三那樣去赴國難的罪過。
他在錢家守了一整夜的死人。
18
除了孃家人來到,錢家婆媳又狠狠的哭了一場之外,她們沒有再哭出聲來。錢太太的太陽穴與腮全陷進去多麼深,以致鼻子和顴骨都顯著特別的堅硬,有稜有角。二者必居其一:不是她已經把淚都傾盡,就是她下了決心不再哭。恐怕是後者,因為在她的陷進很深的眼珠裡,有那麼一點光。這點光象最溫柔的女貓怕淘氣的小孩動她的未睜開眼的小貓那麼厲害,象帶著雞雛的母雞感覺到天上來了老鷹那麼勇敢,象一個被捉住的麻雀要用它的小嘴咬斷了籠子棍兒那麼堅決。她不再哭,也不多說話,而只把眼中這點光一會兒放射出來,一會兒又收起去;儲存了一會兒再放射出來。
大家很不放心這點光。
李四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