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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窗掠過一陣涼風,吹動閔安布帽繫帶,滲出一點洗浴後的香氣。他攤開白絹扇面怔怔看著,思緒浮動得較遠,渾然不覺竹籬外已轉過一道熟悉的身影。
李培南拿到戶吏兩部的訊息,正要通傳給閔安,信步走來,遠遠就見到閔安靜坐窗前,似是若有所失。他低垂著眼睫,緊抿著秀氣的唇,黑鴉鴉的鬢角下,露出一截潔白的脖頸,玉質膚色恰好與曬黃的臉形成對比,引得李培南笑了笑。可是閔安沉浸在回憶中,側影顯得如此溫柔,與平日潑皮無賴的模樣大不相同,無端又引得李培南多看了兩眼。
李培南這麼一看,發現了一點端倪。閔安手中拿著一柄素白的絹扇,和上次他罰跪在書房所擺出的九瓣蓮葉小香爐球一樣,都是李培南不曾見過的小玩物。由此李培南可斷定,這些都是外人轉贈給閔安的東西,而絹扇素來是文雅士子附庸風雅的飾物,現在留在閔安手裡被他反覆把玩,可見送扇子的又是哪一類人。
李培南心裡惦記著正事,無意在小處上拿閔安落刀,因此沉著臉踢開了木門,帶著一身冷氣走進竹屋裡。閔安連忙收起了絹扇迎了上去。
李培南將大理寺抄錄來的文書丟在閔安腳邊,冷淡說道:“幾天前由你牽頭寫的申狀已經遞到了朝廷裡,大理寺收了狀子夥同都察院進行聯合審查,這是批錄的判詞,你仔細看看,是否有破綻。”
閔安撿起判詞文書細緻看了看,裡面的內容說到了“駁詰”一項,立刻明白對手已經在朝堂中做出了反應。
幾天前,閔安遵從李培南的意思,用他自己一名低階小書吏的身份,向朝廷遞交了一份申告楚州上下官員行貪的狀紙,他的舉動等同於正式發出了楚州舉貪案的先聲嚆矢。同時,李培南派心腹送出王懷禮賬本及畢斯親筆書寫的證詞作為佐證,將閔安的狀紙一併封在牛皮紙袋中,越過楚州府衙直接送到主持早朝的父王手上,手段不可謂不猛烈。隨後,楚南王依照國法將狀紙證詞等物批放到大理寺進行稽核,又欽點了都察院的都御史全程督查此事,當天就確保貪贓案進入了兩堂會審的程式中。攝政王如此雷厲風行督辦案子,極是威嚇了底下的一批官員。自早朝散後,由大理寺主持的堂審就不斷傳訊楚州官員,引起彭馬黨派彈劾,朝堂遍起紛議,自發形成三派勢力進行政治博弈。
一派即是彭馬黨,以按察使司彭因新為主,其附庸有中書令馬開勝及楚州其他大小官員。他們變被動為主動,一面唆使楚州官員聯名上書辭職,一面派老臣鳴鼓闖進中宮面諫祁連皇后,聲淚俱下,以不可撼動國庫財金之基礎——富饒楚州的政務說起,勸得皇后出面干涉楚南王清洗楚州官員的行為。皇后考慮到若是全力查辦貪贓案,勢必要置換掉楚州現行的一半官員,便於楚南王安插自己的親信進入這空出的六十個官額中,於是當機立斷,授意三省諫議大夫推動朝議,以此來抵制楚南王的諭令。
因此,被請出宮的皇后形成了政局裡的第二方弈主。她的身後自然站著整個祁連家族和先皇重用的老臣們。
與上述兩派搏擊的就是楚南王這一派勢力,內中網羅了朝廷大量的四品以上官員,在輪番的彈劾和政議中起到了穩固重心的作用。他們能與皇后及彭馬黨派形成分庭抗禮勢力,最大原因是手中握有兩大籌碼:一是世子李培南把持住了西疆精銳騎兵軍權,在外圍形成強有力的威懾;二是公子非衣出身尊榮,聯絡起了華朝與北理兩座宮廷的親緣,由他出面能借調來北理國大軍,若他與世子西北夾擊,勢必會奪走華朝半壁江山,從而動搖皇廷的統治。當然,不到萬不得已之時,楚南王父子三人決然不會發動戰爭,遑論去驚動隱居在海外島嶼授令不能鬩牆的太上皇。
彭馬黨羽正是想通了其中的利弊關係,所以站在法理這一點上,在大理寺的堂審中據理力爭。他們首先質疑狀紙來歷是否可信,待大理寺卿出示了閔安的清白出身,尤其點明閔安是口碑良好的前錦州知府閔昌之子,留在鄉野仍思報效朝廷時,就斬斷了質疑的聲音。李培南考慮得精細,按照以下訴上的慣例,起用了無權無勢的閔安做原告,也是為了不授予人話柄。至於他開具給閔安的官照與保狀、以示世子府屬臣等物品,自然是等貪贓案判結之後才送呈到吏部去,讓閔安藉著檢舉之機一躍而上,在吏部銓選中嶄露頭角。
彭馬黨眼見駁斥原告的法子行不通,就開始爭辯起證物裡的謬處。他們一口咬定王懷禮為鎮壓牢獄叛亂,因公殉職,應被朝廷記為大功,朝廷只能撫卹其家屬,不可追問其罪責。楚南王看過李培南傳回的奏呈,知道彭馬黨派所言不虛,只得依循先前故例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