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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迴的法庭,在那張白色的方形桌子旁依舊坐著四個人。
其中穿白衣的判官拿著一個黑色的卷軸宣讀了他四世的瑣細身世。另一個穿黑白相間條紋的主法官宣讀判詞。
你本被判九世輪迴。念你三世輪迴中積下不少陰德,本可以重判你上天堂。但你第三世不曾喝下忘川之水,改判免你六世輪迴之苦,重新投胎為人。你可服判?
楊劍忽然閃過一個念頭,一個或許老早就在心魂深處潛藏的念頭。
免我六世輪迴之苦固然不錯。可我更希望重新回到1984年12月12日,重新對我的人生作一個抉擇。
臺上的審判官面面相覷。楊劍知道他們在商討。
黑衣法官:若讓他重回去,我們就得重造1984年12月12日之後的生死簿。
白衣判官:念他在輪迴中的諸多善舉,不妨一試。
灰衣法官:只怕他回去,固態復萌,又會恢復兇殘本性。
黑白條紋的主法官已有了分寸。
回到1984年12月12日,也未嘗不可。只是,若放你回到過去,你依舊作惡,我們會將你打入地獄,永世不得超生。你可願意?
楊劍想也不想,一口答應。縱然打入十八層地獄,若能換得重來一次選擇自己命運的機會,那又何妨。生命最大的悲哀就是從不後退回去讓你重新作一個修正,一如既往地洶湧朝前,直至被歲月的車輪碾壓成塵。
五十二
法官離席後,黑白使者將他領到時光橋的尾端,從橋尾向橋頭逆行。他看到閃亮的河水從上而下順流,記憶從遠及近在他意識裡推移,他彷彿在看著別人波瀾壯闊精彩絕倫的故事,不置可否,不知所措。行至橋頭,記憶戛然而止,如同記憶之門瞬間閉闔,將那些曲折的沉痛的漫長的往事統統鎖在了門內。
楊劍被帶到上書忘川的地方,與先前不同的是,這兩個字是反著寫的。從漆黑裡走出一個白眉白鬚的老者,只單獨拿給他一隻比先前小許多的高腳杯,從下往上衝入白色的液體,剛好平杯,點滴不撒。飲下這杯忘川之水,他1984年12月12日之後所有的或苦澀或甜美的記憶蕩然無存。恍惚中被人推了一把,意識瞬間中斷,睜開眼,自己正躺在一張病床上,身旁坐著年僅23歲的花想容。許多時候,我們身後會有一隻神奇的手,在最關鍵的時刻推了我們一把。從此,將我們推入了全新的生活。
想容,我怎麼會在這裡?
你被那三個來我店裡鬧事的流氓從身後偷襲,暈了過去。是我把你送到了醫院,你已昏迷了一夜。
今天幾號?
12月13號!?
他們的婚禮依然平凡,悄無聲息的,只有楊劍的養父母列席。不過,這場婚禮因為他們不曾記憶的未來彌足珍貴。
想容懷孕三個月時,楊劍決心脫離白永華,卻被斷然拒絕。畢竟他知道白永華所有的犯罪網路。白永華讓楊劍自己選擇,要麼死,要麼與他生死與共。
想容察覺楊劍最近神色異樣,心事重重,常常一個人半夜驚醒來靠在床頭鬱悶地吸菸,菸捲在手指間明明滅滅,騰起的煙霧裡映現的面孔彷徨而無助。她便一再追問。拗不過懷孕的妻子反覆地關切,楊劍終於鼓足勇氣將自己跟隨白永華的經歷告知了想容。對想容如瀑布般傾倒之後,彷彿忽然間搬開了長年壓在心口沉重的磐石,徹底地解脫。那些紛繁不堪的記憶淤結於心竟長成了這般偉岸的石頭,跟隨他日子愈久,他越是步履維艱。陰影與暴戾一旦掃淨,心靈也隨之清明而廣闊。
五個月身孕的想容將楊劍直接領到了警局,一五一十極為詳盡地提供了白永華的犯罪記錄和龐大的走私網路。
第二卷 九世輪迴 '26'
警方根據楊劍提供的線索,很快就瓦解了白永華的走私團伙。白永華被判終身監禁,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在四面高牆裡,白永華開始領悟,用他人的生命和苦難換回的榮華終究不過一朵浮雲,一場繁華的夢境。在監獄裡孤苦終老,未嘗不是世間最殘酷的報應。可以用整整一生的時間來否定自己,噬齧自己本來殘缺不全的心。他透過狹小窗戶的窗齒看到了外面零碎高遠的天空裡翩然而過的自由的飛鳥,一行清淚滑過,打溼了印有編號的囚服。
五十三
1985年12月12日,懷胎十月的想容被推到產房分娩,翻江倒海的疼痛,生死邊緣的徘徊掙扎,終於在被剪去了臍帶的牽絆的嬰兒嘹亮的啼哭聲中宣告終結。誕生原來是如此悲愴激烈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