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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筠頓了頓,又說:“小的時候,我身上都是一團團被皮帶、掃把打出來的紅印,所以哪怕是夏天我都穿長衣長褲,我還記得啊,大概是五年級有次期末考試,我成績退步了,我爸就在校門口給我一耳光,全年級的同學都看到了。我怕疼,怕得要死,每次看到我爸就渾身緊張哆嗦,為了避免皮肉之痛,我什麼都要做得最好。不過這個世界上總有聰明的人,天天玩還可以考滿分,可我不行,拼了命也只能考九十五。聰明的學生我爸這輩子見了不少,再回家看到我,對我不滿意,恨我為什麼不給他爭臉,因此,我快高中畢業了還在捱打。”

後來的阿姨談不上什麼壞人,不是那種人們想象中虐待孩子的那種後媽,但是也不能說好。對她的態度無非是“多了個人多一副碗筷”的存在,保證她能吃飽喝足,除此外也就什麼都不管了。

陸筠也不知道自己的話為什麼這麼多,她只是覺得這輩子所有的委屈都堆積到了胸口,再不說出來就要死過去。

“其實說來最好笑的是,我爸口口聲聲的望女成鳳,可當我申請到了留學資格可以去美國的時候,他又說沒錢送我出去,那時他當了副校長,有錢再去買一套一百多平方的大房子。”

“你原諒你爸爸?”

吳維以抱著水杯的手指一動。目光裡難得的出現了困惑和不理解。

“談不上原諒,”陸筠漸漸鎮定,慢慢地莞爾一笑,“是我太苛求了。他思考問題的角度和我不一樣。”

“這樣積極的態度,很難做到。”他的語氣似有感悟,可陸筠去深究的時候,早已無跡可尋。

“也許不是我積極,”陸筠說,“是因為傷害得還不夠深。我爸留給我的,也不全是糟糕的記憶。畢竟打我的是他,病了連夜揹著我去醫院的人也是他。每個人的情況不一樣,不能一概而論。”

水杯裡的熱水快要涼盡,吳維以喝了一口,再把杯子小心翼翼的放到書桌上,開口說話。

“有些事情,你沒有猜錯。”

二十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末。

那是一個百廢待興的年代。

“兩個凡是”的觀點得到了糾正;陳景潤進一步證明了哥德巴赫猜想;高考制度研究生制度開始恢復;農業體制逐漸改革,實行保產到戶;幾十萬“右派分子”的帽子摘除;還有,下放農村十餘年的知青開始大規模返城。

這些訊息透過各種各樣的渠道傳到西南地區的漢謨混雜的沅西時,在這個偏僻的地方掛起了一絲一絲的漣漪。

初秋的沅西正處在是一年之最美麗的時節——漫長的夏季剛剛過去,秋天的到來沒有改變這漫山遍野的綠色,相反,只屬於這個季節的特色漸漸露出了端倪。

水稻已經收割,明晃晃的水田裡裡只剩下三三兩兩的堆放的稻梗,稻梗是金色的,歪歪斜斜的扎堆捆在一起;田邊的筒車安靜的在夕陽中沉睡;沅西的地勢跬步皆山,山腳下是一條生機勃勃的沅河。所謂的依山傍水,白色的河水映襯著層層的稻田,這是別的地方看不到的風景。

那年的吳維以,剛剛三歲。

雖然小,但也記事了。越過水田,在山的背後,是一片一片長得高大的桐樹林,一顆顆飽滿成熟的桐子懸在枝頭。男人挑著籮筐,女人揹著竹簍穿梭其中。小小的男孩穿著看靛青色布料的衣服,坐在母親背後的竹簍裡面,仰頭看著母親手持竹竿精準地把一顆顆桐子打下來,拍拍手笑了。

三歲的小男孩眼睛又大又圓,面板細如白瓷,每個人看到都會驚呼,這麼漂亮的小阿哥啊!抱住就不肯放手,只要手裡還有一點可吃的,就會小心的餵給他。這樣被人傳來抱去,他也不認生,不論誰抱都對人甜甜一笑。長輩們捏捏他的鼻子,說:長大後不知道多少阿妹喜歡呢。

小男孩長得非常像母親。

極其年輕的母親吳月是遠近數十個謨寨裡最出眾最漂亮的阿妹。她聲音好聽,唱起山歌時聲音宛如雲雀出谷,連鳥都不肯飛走;她心靈手巧,繡出來的花似乎都能聞到暗香;她身材纖細,體態柔軟,走起路來身上的銀飾叮噹作響,就像她的步履一樣輕快。

那個年代,沅西的謨族人受過教育的極少,絕大多數人連自己的漢族名字都不認得,在這種極度貧乏的認知下,人們只知道她等於漂亮。

人們形容一朵花,就說:就像古洞寨的吳月的笑臉那麼好看。

人們看到天上的月亮,也會說:吳月這個名字還取對了,那個阿妹啊,就像月亮一樣。

從吳月十六歲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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