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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個曾經的我。
“今日憶兒三週歲壽筵。”姑母緩緩開口,“皇后今日見過容兒了吧。初融這孩子……哀家一早便知憶兒不是儒兒的血脈,但是,看著他一天天長大,看著初融望著儒兒日漸愛戀不捨的眼神,看著儒兒與她母女和睦相處的情境,還有什麼能比這更好呢?哀家相信有朝一日皇后定會誕下儒兒的血脈。儒兒純善雅逸,不適合那血雨腥風的爭鬥,這些年他已殫精竭慮,怕是再經不起一場‘樊川之變’了。太醫給容兒診過脈,因前些日子難產之由,容兒怕是再不能懷喜……”
“姑母心意,容兒知曉。”我閉上眼打斷了姑姑的話,“姑母待容兒如親生之女,哥哥待容兒一腔赤誠,容兒今日無以為報,斷不會再將陛下牽扯入那剪扯不斷的相爭之中。請姑姑放心,容兒定會勸服哥哥放我出宮去。”
“委屈容兒了……”姑姑執起我的手,一滴淚水滴落我的手背,夜露般晶瑩。
一個慈母的殷殷期盼我怎忍毀之。
天地之大,卻無容我之處。
顰入遙山翠黛中
燕子不歸春事晚,一汀煙雨杏花寒。
細密如銀毫的雨絲輕紗一般籠罩天地,一彎綠水似青羅玉帶繞林而行,遠山黛隱身姿影綽。雨露拂吹著挺秀細長的鳳尾竹,匯聚成珠,順著幽雅別緻的葉尾滑落而下,水晶斷線一般,敲打在油紙傘上,時斷時續,清越如仕女輕擊編鐘。
我踏著斑駁的青石板信步在這竹林中,拾級而上。身後的桓珏也並不言語,靜靜地撐著紙傘與我一同緩步前行。今日我邀約他陪我賞綠,他見我氣色已然恢復得差不多便二話不說將手中批閱的奏摺擱下,取了一把傘陪我到這殿後臨溪望山的竹林中漫步。
鳳竹舒展著優美的枝條,婆娑搖曳,與一汀的杏花煙雨氳成一幅畫卷緩緩展開。我在傘下站定,桓珏亦停下腳步,傘面在青苔上投下一方圓圓的淡墨陰影,靜謐在我們兩人間彌散開一道融融的籠紗雲靄。
我抬手幫他拭去額際飄粘的一層雨霧,我喚他:“哥哥。”
他握住了我的手,將我攏進懷中:“容兒,你終於諒解我了,是嗎?”聲音有一絲難以掩飾的喜悅。
我心中微微一痛,靠在他溫暖的胸前,“容兒錯怪哥哥了。哥哥這幾年受累了。”
“有容兒這句話便是一切都值了。”
我環住他的腰,回抱他,只怕這是我最後一次放縱自己沉溺在他溫暖的懷中。我閉上眼睛,聽著雨聲淅淅瀝瀝漸行漸急。
“哥哥,讓我出宮去吧。”
我感到緊貼臉頰的胸膛一緊:“容兒可還記得緣湖?那年,也是這樣的雨,也是這樣的傘,我隔著雨幕看容兒,卻是怎麼看也看不夠。‘欲把緣湖比想容,淡妝濃抹總相宜’,只想將容兒鐫刻在心底,記得容兒過去問過我為何從不曾畫過你,只因怎樣的筆觸都繪不出容兒靈動的神韻,只有在我的心卷中才可鋪撒圈點……”
“哥哥,容兒再不是當年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無憂頑童了。千瘡百孔,怎樣修補怎樣裱糊都粘不成原樣。哥哥也長大了,有家有國有天下,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有些東西是不可拋不能棄的。我們都長大了,為了這二字,我們都付出了沉重的代價……”我深深吸了一縷那熟悉的墨香,“飄雪皇后很好。我們總是喜歡回顧或前瞻,卻總是忽略了身邊。莫要到了高樓望斷黃昏寂滅的孤獨時,才恍悟原來有個人能為自己在燈火闌珊處微笑守望是一種多麼平凡而溫暖的感動,莫要錯過了。”
他鬆開我,握住我的雙肩,望進我的眼眸深處,睫毛在雨絲中輕輕一顫,轉身伸出手輕撫過一株瀕臨枯萎的翠竹,竹節處開著稻穗般平凡的花朵。
“容兒可曾聽過‘竹泯’?”
心絃一鉤,絲線斷了,未盡的曲子在空中餘音未了,一縷一絲緩緩抽痛。
他的指尖染了迷濛雨霧,泛出一點蒼白:“竹生百年,只開花一次,花落了便是竹死之時,喚為‘竹泯’……心,亦如那綠竹,窮盡一生,只為一次綻放,若花盡散去,心便死了。”
我握住他的手,將那雨霧擦去,攏著在嘴邊呵了呵:“哥哥可知這竹泯並非意味著死亡。百年開花,母株枯竭,卻花落得實,實入土中再次生根發芽抽枝長葉。竹泯乃是為了再次得到新生。心,亦是如此。”
他將我的手甩開,背轉過身子,沿著石級小道一路而下。我怔怔望著他的背影,直到那最後一角明黃沒入了迷離的煙雨中,才慢慢收回視線。油紙傘被棄在了青苔小徑旁,在風中輕輕地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