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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皓巖搖頭道:“夜來,這話你可別在表叔面前說。”
別人說這話,熹照還可一笑置之,觀音奴這樣講,熹照便忍不住辯道:“阿姐不知,如今阿爹的生意已做得極大,不過就算富甲一方,在世人眼裡咱們仍是商賈之家,不復魏晉盛唐時的高門甲族。阿爹要我躋身仕途,是希望清河崔氏再度顯達於世吧。”
觀音奴知道父親對崔氏血統的重視,想到他把這麼沉重的擔子壓到單薄的弟弟肩上,對自己卻一味溺愛縱容,面上不禁熱辣辣的。
正好李希茗派人來喚沈皓巖過去,熹照亦自悔剛才的話過於輕狂,趁這一打岔,便把話題轉到旅途見聞上。觀音奴將暗血城地宮中的歷險略去不說,大談西夏的風土人情,聽得熹照心嚮往之。
觀音奴說得興起,從行囊中抽出一卷《三京畫本》,拆開羊皮封面,取出兩張薄薄的白絹地圖,向熹照指點居延城及周圍的山川地理。雷景行的著作,熹照也讀過一二,卻不知羊皮卷中另有玄機。
觀音奴見熹照伏在燈下看得眼都不眨,驀地想起一事,道:“今年四月我到相國寺東面的榮家書籍鋪試印了一卷《三京畫本》,若比杭州陳家的還印得好,我便請大管事把寶應家中存的羊皮卷都取來,一口氣給師父印個幾百套,師父肯定喜歡。”
熹照的手頓時抖了一下,失聲道:“阿姐,你把地圖也拿去印了?”
“師父說過,地圖是國之神器,不可輕易予人,我好好收著呢。”
熹照越看越驚,追問道:“阿姐,雷先生的《三京畫本》有一百多卷,足跡遍及大宋和周邊列國,卷卷都附有這樣的地圖麼?不惟城郭裡坊、關隘道路、山脈河流,連那些少有人知的小徑和礦場都有標註,只怕比沈存中編繪的《守令圖》還精細。”
“就因為每卷都有地圖和文字印證,師父才取名兒叫《三京畫本》哪。沈先生年輕時在海州做官,師父遊歷到海州,與沈先生相識相交,並從沈先生處習得繪圖之法,比裴秀的‘製圖六體’還詳實呢。其後沈先生編繪《天下州縣圖》,反過來又得到四處遊歷的師父襄助。”觀音奴蔥管般秀氣的手指輕點地圖,“這圖是師父近年繪製,自然比當年的圖老練。你看圖中的道路里長、山嶽高度都是實測以後縮到圖上的,比如居延北城到這座山有三寸半,實際路程就是三百五十里。”
熹照困惑地道:“別的還好說,這山高怎麼測呢?”
“師父測圖有一整套工具,水平、望尺、幹尺、式盤、指南針等自不必說,另有一種弩機,是沈先生在海州任上時仿地底掘出的古物改制的,有三經三緯的格子,用算家的勾股法來測那些無法丈量之處。”觀音奴略為思索,將沈括晚年所作《夢溪筆談》的弩機一節背給熹照聽。熹照因應試之故,少讀這類筆記,聽得津津有味,末了感嘆:“沈存中之智,可謂海內少有。”
觀音奴嘆道:“師父平生最敬慕三個人,一是咱們神刀門的祖師爺冼海聲,一是蘇東坡先生,再一個就是沈存中先生。可惜沈先生和東坡先生政見不同,令東坡先生在御史臺大獄中蹲了四個月的‘烏臺詩案’,明面上是御史中丞李定、舒亶一夥人搞的,最開始卻是沈先生告的密。”
“唉,新舊黨爭,傾軋不已,不但禍及兩派官員,於國於民更無半分益處。”熹照揉著眉心道:“咱們不談這個了。正好三表哥不在,我想問阿姐……”他在觀音奴這兒磨蹭半日,終於忍不住吞吞吐吐地道:“推遲婚期是阿姐的意思麼?還是三表哥……”
觀音奴坦然道:“鐵驪來東京了,我跟他六年沒見,好不容易有這機會聚一聚,實在不願跟姆媽回寶應,便請皓巖想法子拖延幾個月。看來姆媽喚皓巖過去,也是要問這事兒。”
熹照頓時安心,微笑頷首。
秋意尚薄,碧漆竹簾還沒撤下。隔著綠瑩瑩的簾櫳,沈皓巖約略見到一名灰衣人正躬身向表嬸回話,便止住腳步,候在廊下。他站得雖遠,但耳力極佳,屋內對白皆聽得分明。
原來崔府有三艘海船自南洋購得香藥寶貨後,因市舶司抽解的比例極重,且其中的乳香、犀象屬朝廷禁榷之物,只可賣與官府,獲利甚薄,故這三艘船並未停靠官府的口岸,只在崔氏碼頭休整數日,便將貨物轉運到倭國和高麗,大賺一筆之餘,又將倭國刀劍、高麗絹等販回東京。如今船隊的管事來找家主報賬,南洋所購諸物的底單卻存在寶應宅中,以致現下沒法兒跟管事對賬。
“這倒不難,我想想,你記下來。象牙五千四百三十二斤、犀角兩千五百七十六斤、珍珠九百八十一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