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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拉開了講臺前一塊白布,兩個雕塑出現在學生們面前。
“你們也看到了,這兩個雕塑栩栩如生,儘管有過於寫實的毛病,表情的刻畫也有點錯誤,這男子過於熾烈而女子過於冷漠,但大家可以看到,人體的比例掌握得相當好,幾乎可以寫生用。”
他開了句玩笑後,說:“藝術上的問題不是我們要研究的,這堂課我要講的是當時的工藝水平。以前我們認為當時不可能產生鐵器,但有一點可能證明我們錯了,因為沒有鐵器是做不到這一點的。請看,”他從講臺上拿起一張紙,放在兩個人像的臉之間,道:“請注意,他們嘴唇間的距離,大約只有兩毫米!”
吸血鬼故事
他在橋上站了很久。
很久了,橋已被政府用水泥封了起來,橋頭豎了塊石碑,寫著這座橋的始建時期。一百多年了。他有點好笑。二十年前他記憶中的這座橋還和新的差不了多少,如今卻已經千瘡百孔,幾乎不成樣子了。
瘋狂已經過去了,而在瘋狂中那種特有的安詳和無所事事也過去了。他看著橋的那一頭。依然和以前一樣,那一頭有一根電線杆,上面有個大喇叭,不同的是以前電線杆是塗上柏油的木頭,而現在卻是水泥的。而喇叭裡那裡發出的多半是語錄歌,而現在是兩個人在插科打諢地唱越劇。
什麼都變了。他想。不變的只有自己吧。
他在橋上站了很久。
他在橋上站了很久。
頭頂,一顆彗星如一柄長劍,孤懸於天。其實,它更象一把掃帚,不過他喜歡它象把劍。至少,那要好聽一些。
彗星把本來該很明亮的滿月也逼得慘白了,帶著一股桀驁不遜,冷冷地看著地上的眾生。
一個少女攙著一個老頭走過來。那老頭走到橋下,嘆了口氣,道:“掃帚星來了,又要起刀兵了。”那少女看了他一眼,輕輕道:“不要亂說話。”
他們走了。他看著這老少兩人,心底卻掠過一陣寒意。
誰知道他站在橋上要做什麼?對於人們而言,出現一顆掃帚星不過是嘴邊多了個話題。在這個夏天,地震的訊息象殺之不絕的蚊子,總往人耳朵裡鑽,即使你不願意。對地震和炎熱的恐慌使得人們每天都在外面躲來躲去,他記得他已經隨大人往田裡躲了三次了,每次都象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有人在街上大叫:“震了!震了!”於是人人都覺得象站在船甲板上一樣,哭喊著從各個房間裡奔跑出來,提著早準備好的大包小包,如末日即將來臨。千里外那個被震成一片瓦礫的城市使每個人都有如驚弓之鳥。
他卻總是沒心沒肺地想:怎麼不真的地震?
他倒有點希望真的來一次大大的地震,好讓他這個黑五類份子和別人一樣。總之,在逃往田裡時,平時趾高氣揚的街道革委會主任也嚇得眼淚鼻涕直流,不見得有多少革命樂觀主義。每個人都聲音顫抖地描繪著那個被地震破壞了的城市,彷彿他們曾親眼目睹。而天邊亮起來時,又幾乎有點失望地看到每一座建築還在原地,於是趾高氣揚的還是趾高氣揚,卑微的還是卑微。
今天,會是誰來叫那一聲?他對這並不很關心,他只想見一個人。
一個女人。
這個女人就住在橋的那一頭。
據說她是個“破鞋”,那些隔壁的老太太總是很神秘地說著她的軼事,象隔上半個月她會帶一個不同的男人回家,而平常她很少出來。
“總是穿得來白塌塌,帶孝啊。”她們說。
帶不帶男人回家和他無關,他只關心她是不是穿破鞋的。他雖然只是個狗崽子,可鞋子從沒穿過破的。如果一個女人常穿著破鞋,對於他來說,那是件新鮮事,比最高指示出來了也沒什麼不同。
他常站在橋上,裝著看風景。這種風景在二十年後名聲大振,碧瓦粉牆,小橋流水,而在今天卻被人熟視無睹。因此當他看風景時,那些根正苗紅的紅五類們總是斜著眼看他,有幾次把他摁倒在地一頓打。每一次被打後他回家讓祖母心疼地嘮叨半天,補好衣服又來到橋上,於是別人也懶得再去打他了。
黃昏。吃完了飯,人們都在準備晚上的逃難。這幾乎成為每天的慣例,如果哪一天不逃一回,反倒空落落地不那麼實在了。可能逃得太多,都麻木了吧,那一次扶老攜幼的狂奔,幾乎是一點寄託。可也奇怪,認為地震來臨,在房中很不安全,可平常卻只躲在房裡,即使天熱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