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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得極重:“以劍修之身入稽核之陣,誰教你的?”
“這其中的厲害,將會面臨的後果,你是半點不知道是嗎。”
誠然,薛妤極少有這樣連著問話,不給人喘息機會的時候。
對她而言,面對臣下,好似只有兩種態度,要麼是立功後的論功行賞,要麼便是犯罪後的公事公辦。
她連呵斥都少。
溯侑以為她會說起自己身世的蹊蹺之處,或分析,或猜測,要麼就是說起蒼生陣圖的事,不曾想劈頭蓋臉砸下來的,會是這樣的話。
她向來不喜歡身邊的人以身犯險,以命搏命,那在她看來,永遠是最不頂用,最不值得的方法。
十一年前那句老老實實抄了上百遍的話語,現在想起來,仍記憶猶新,歷歷在目。
可出了這樣的事,有了那樣的心結,他根本沒有別的辦法解局。
見他默然不語,薛妤頓了頓,又冷聲接道:“沈驚時跟我說,在將千藤引給你時,弊端跟你說得清清楚楚。它起源於赤水,霸道程度根本不是玉青丹能比的,你那時渾身是傷,仍強行落契,差一點,你的手就廢了。”
得知那根千藤引被溯侑用在自己身上時,沈驚時震驚得無以復加,連聲解釋自己絕對與此事無關,但饒是如此,也仍氣得佛女舉著團扇在他身上拍了幾下。
思及此,薛妤一字一句提醒道:“溯侑,你是劍修。”
對劍修而言,沒了手,與廢人無異。
話音落下,室內陷入一片長久的寂靜中。
薛妤頓了頓,提著唇角道:“你告訴我,你是怎麼想的。”
“沒事的。”溯侑輕聲道:“臣不是沒有分寸——。”
薛妤提高聲音打斷了他:“我要聽真話。”
她說話時,溯侑姿態不變,一句接一句悄無聲息地受著。直到此時,她最後一個字音徹底落下,他緊繃的指節才驀的鬆開,像是某種破釜沉舟,孤注一擲的前兆。
他抬著眼,與薛妤四目相對,瞳孔中是深邃而漆黑的一片,開始一個接一個回答她問出的問題:“知道。”
“以劍修之身進稽核陣,輕則重傷,重則死亡,我知道。千藤引霸道,我也知道。”
他看向神情終於繃出一道裂紋的薛妤,語調中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執拗,字句晦澀:“可若不這樣,在殿下心裡,我將永遠處於松珩的陰影之下。”
“我不願意。”
只有這樣,他才能真正有一個否認的,解釋的機會。
也唯有這樣,她也才能徹底放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縱容他得寸進尺的妄近。
案桌上平鋪的紙張被風吹得連著拂動幾張,發出沙沙的聲響,他勾了勾唇角,像是平靜地陳述一種事實:“殿下如今查我,忽視我,十年一過,出飛雲端後,便會毫不猶豫地罷黜,驅逐,厭棄我。”
這便是聰明人和聰明人之間的對話。
他什麼都知道,什麼都能想到。
薛妤沉默半晌,在某一刻,她倏地將一本小手冊丟在他的床頭,道:“我若真想如此,不必等到現在。”
“溯侑,這是第三次了。”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薛妤下顎微抬,髮絲垂到腰際,將身體曲線拉成長而窈窕,現出一種不同尋常的柔和,她皺眉道:“你怎知我不會猶豫。”
不可否認,溯侑先前直言坦誠的那些話,句句是肺腑之言,可其中的語氣,說沒有刻意引人心軟,令人動容的意思,也是假話。
他在薛妤這裡,本就是根不放過任何一點縫隙,鬱鬱蔥蔥攀滿每一點空隙仍覺得不夠的藤蔓。嗅到一縷陽光,就能爬滿整片牆。
隨著薛妤兩句話落下,溯侑垂落成一排的睫毛驚訝般倏地向上拂了拂。
薛妤不知他內心湧動的潮瀾,她站起身,眼前是他掩不住疲憊的蒼白臉頰,再往下,是還未完全恢復好,青青紫紫斑駁浮腫的長指。
她站了片刻,看了片刻,想起昨日他倒在血泊裡,毫無生氣的樣子,不由抿了下唇,後知後覺自己方才的語氣太重。她難得躊躇,最後傾身,攏了攏遮住他視線的長髮置於耳後。
她仔細端詳著他臉頰左下方一抹微小的劃痕,皺眉道:“長得這麼好。”
“能不受的傷,儘量不受,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