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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話還沒說什麼,只見阿炳雙手突然朝空中奮力一揮,叫道:“不是。他不是我們村裡人。”
他的聲音悶悶的,像從木箱裡滾出來的。
說真的,我沒有因此覺得他聽力有多麼了不起,畢竟我的上海話不地道,說的話和這裡人說的雖是大同,卻有小異。我甚至想,換成我,哪怕讓我閉上眼睛,他阿炳,包括這裡任何人,只要開口說話,我照樣聽得出他們不是上海城裡人,而是鄉下的。這是一回事。難道這就是他的本事?正在我疑惑之際,孩子已經節外生枝,給我鬧出事情來了。這孩子我發現是很調皮的,他存心想捉弄阿炳,硬是騙他猜錯了——
“哈哈,阿炳,你錯了,他就是我們村裡人!”
“不可能……”
“怎麼不可能?他是我在北京工作的叔叔。”
“不可能!”
這一回阿炳否定得很堅決,而且還很生氣地——越來越生氣,咬牙切齒地,最後幾乎變得像瘋癲了一樣地發作起來: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你……你是騙子!你騙人!你騙我!你……你……你們萬家的人……都是騙子!都不是好東西!騙人的東西!騙子!騙子!……”
罵著罵著,臉變得鐵青鐵青,渾身跟抽風似的痙攣不已。旁邊的人見此都圍上來,一個城裡人模樣的老者像哄小孩一樣哄著安慰他,還有位婦女一邊假作掄起巴掌威脅要摑孩子耳光,一邊又暗暗示意他快跟阿炳道歉,孩子也不情願地上前來跟他認錯道歉。就這樣,好不容易才讓阿炳安靜下來。
這一切在我看來簡直怪得出奇。如果說剛才是我把他看作傻子,那麼現在該說是他讓我變作傻子了,前後就幾分鐘的時間,我看到的他,既像個孩子,又像個瘋子,既可笑,又可憐,既蠻橫,又脆弱。
我感到神秘又怪誕。
世界有時候很小,那個城裡人模樣的老者原來是羅山一個單位的,幾年前才退休回來村裡養老。不用說,羅山是透過他知道阿炳的。
老人告訴我,阿炳是個怪物,生下來就是個傻子,3歲還不會走路,5歲還不會喊媽。5歲那年,阿炳發高燒,在床上昏迷了三天三夜,醒來居然會張口說話了,可眼睛卻又給燒瞎了,怎麼治也治不好。奇怪的是,雖然什麼也看不見,但他知曉的東西似乎比村裡任何一個明眼人還要多,莊稼地裡蝗蟲成災了他知道,半夜三更村子裡進了小偷他知道,誰家的媳婦養了野男人他知道,甚至誰家住宅的地基在隱秘地下沉他也知道。這一切都得益於他有一雙又尖又靈的神奇的耳朵,村子裡有什麼事,別人還沒看見,他已經用耳朵聽見了。有人說他耳朵是風長的,只要有風,最小的聲音都會隨風鑽進他耳朵。也有人說,他身上的每一個汗毛孔都是耳朵,因為人們發現,即使把他耳朵堵住,堵得死死的,他的聽力照樣勝人一籌。可以這樣斷言,阿炳的耳朵是了不起的,靠著這雙耳朵,他雖然雙目失明,但照樣能夠憑聲音識別一切。
老人認為,憑阿炳出奇的聽力,最合適去當個樂器調音師,所以一度想讓羅山認阿炳做個徒弟,好讓他謀碗飯吃。但羅山來村裡看見他這樣子(又瞎又傻),斷然不肯,阿炳母親,還有村裡很多人求他都不肯。老人認為羅山是個自私的人,對他現在的結局(我告訴他的),老人沒有幸災樂禍,但也沒有一點悲傷或者惋惜什麼的。
就在我跟老人聊談期間,有人抱著個小男孩又來“考”阿炳了。孩子才一歲多點,還不會說什麼話,只會跟人喊個叔叔阿姨什麼的。從穿戴上看,孩子不像村裡人,說的也是普通話。來人把孩子丟在阿炳面前,一邊引導孩子喊“阿炳叔叔”,一邊要阿炳“耳測”他是誰家的孩子。孩子鸚鵡學舌地喊過一聲“阿炳叔叔”後,就抓住阿炳手上的柺杖,嘰嘰呀呀地要搶過來玩。就這時,阿炳用一種沒有絲毫猶豫的語調一口氣這樣說道:
“這是陸水根家老三關林的孩子,是個男孩。我不會記錯的,關林出去已經九年零兩個月又十二天了,在福州××××部隊上當兵,出去後回來過四次,最近一次是前年的端午節,是帶著他老婆回來的。他老婆跟我說過話,我記住的,是個北方人。這孩子的聲音像他媽,很乾淨,有點硬。”
雖然說話的聲音還是有點發嗡,但已全然不見剛才那種緊張、結巴,感覺像在背誦,又像是一臺機器在說,這些早在他心中滾瓜爛熟,只要他張開嘴,它們就自動淌出來了。
老人向我解釋道,他們陸家堰是方圓幾十裡出名的大村莊,有300多戶人家,大大小小近2000人,村裡人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