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楊曰(全三冊)

第15部分 (第1/4頁)

郅都先生名列《史記》、《漢書》的《酷吏傳》，他的優點使人欽敬，但嚴格到殘忍的程度便喪失人性，他根本不知道什麼是忠，什麼是義，不過是一隻只認識誰是當權派的野獸。一旦劉啟犯到他手裡，他也會照樣蹂躪。郅都不救賈姬，不過恐懼野豬。稍後阻止劉啟奔往，也不過考慮到救得了或救不了的後果。如像他所責備的：“為什麼不為皇太后著想？”那般充滿愛心，則嚴酷地對待皇太后的愛孫，豈不更“不為皇太后著想”。任何人看見別人即將喪生獸爪之下，都會興拔刀相助之念。孟軻說：“無惻隱之心的人，不是人。”郅都正是如此。

後來郅都當雁門郡（山西省右玉縣）郡長（太守）時，匈奴汗國用反間手段，使郅都跟劉榮一樣，也陷在法網之中，劉啟說：“郅都是忠臣。”打算赦免。竇太后說：“難道你兒子劉榮不是忠臣？”於是，誅殺郅都。郅都在這項法網裡，罪惡似不應至死。然而他摧殘人權，不容寬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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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亞夫

劉啟決定用“誣以謀反”的手段剷除平定七國之亂的功臣周亞夫，於是在皇宮召見他，跟他共同進餐，故意在他面前放了一大塊肉，既沒有切開，又不放筷子。周亞夫心裡不是滋味，請身旁管理筵席的人給他一雙筷子。劉啟凝視著他，笑說：“閣下還不滿意呀？”周亞夫這才知道他已面臨煞星，急忙脫下官帽，叩頭請罪。劉啟冷冷說：“起來吧。”周亞夫不敢再坐，用碎步退出。劉啟一直看著他退出御殿，才說：“瞧他一肚子委屈，可不是幼主（指劉啟的兒子劉徹將來登極）的臣屬。”不久之後，周亞夫的兒子為了準備老爹死後陪葬的東西，向營造署（工管）購買作廢的盔甲、盾牌500件，命工人搬運。役使勞苦，卻不給工資（這個兒子可是惡棍，大富大貴之家，竟剝削窮苦工人），工人知道這些武器是從縣政府暗中搬出偷賣，憤怒之餘，徑向政府檢舉周亞夫的兒子。於是，事情爆發，牽連到周亞夫。呈報劉啟，劉啟下令審判。法官去周亞夫家，詢問口供，周亞夫憤怒已極，拒不回答。劉啟得到報告，破口大罵說：“什麼東西，用不著什麼口供！”下令周亞夫去司法部（廷尉）報到。司法部長（廷尉）責問他：“你為什麼叛亂？”周亞夫說：“我兒子買東的東西全是墳墓裡用的葬器，怎麼叫叛亂？”法官說：“閣下縱然活著不在地上叛亂，死後也會在地下叛亂！”然後橫加侮辱，而且還要苦刑拷打。最初，法警逮捕周亞夫時，周亞夫就要自殺，周夫人勸阻他，認為事情終可大白，才到司法部。既瞭解陷阱已深，無法擺脫，而絕食五天，大口吐血，死在監獄。

周亞夫是周勃的兒子，如果沒有周勃，劉恆就坐不上寶座（參考前180年）；如果沒有周亞夫，劉啟的下場可以預測——四任帝（後少帝）劉弘就是榜樣，被新登極的劉濞處死。周家父子對劉家父子，有再造之恩，而劉家父子卻先後兩次用“誣以謀反”回報。

周亞夫雖然跟老爹同命，但是老爹還有薄太后投擲帽巾。周亞夫遇到的竇太后，投出的卻是勾魂索。老爹還有“公主作證”，周亞夫遇到的長公主劉嫖，雖然也在作證，卻是證明他謀反。周亞夫已把足可以致他於死命的權貴得罪了精光，包括皇帝的娘、皇帝的妻、皇帝的弟弟、皇帝的大舅子，以及皇帝本人。從劉啟下令把一大塊肉放到他桌上，以及露出注視著他的奸笑，可看出殺心已動，只等時機。

有人認為周亞夫的兒子如果不亂買就好了，那可是兒童之見。當權派已經鎖定物件，鎖定的物件就一定在劫難逃，最後“有人告發”，結局還是一樣。不過在周亞夫冤獄歷程中最有價值的貢獻，還是獄吏的兩句話：“你活著不在地上叛亂，死後也會在地下叛亂。”為無罪不能無刑的定律，再提供一次重要證據。

劉啟之刻薄寡恩，在晁錯身上已經顯示；在周亞夫身上再度顯示。然而，也只有在極權政治制度下，“誣以謀反”才其效如神。

王娡

紀元前141年，劉啟在未央宮逝世（年48歲）。太子劉徹即位（七任武帝），年16歲。尊祖母皇太后竇女士當太皇太后，孃親皇后王娡當皇太后。

王娡女士真是一個傳奇尤物，使人難以置信。依古時早婚年齡計算，王娡當皇太后時，不過三十六七歲左右，前夫金王孫先生應該仍健在人間，不知道這一對當年恩愛夫妻，是否仍偶爾思及。然而，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尤其女主角在天上，男主角在地下，便永不可能複合。有人認為當初拆散鴛鴦，王娡是被孃親所迫。當然有被迫的成分，但如果她不怦然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