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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天穿了自己最好的一身衣服,是玉蘭和阿婆合作縫製的。那是初冬的季節,天氣不知道怎麼那麼冷,她穿的是紅色小花的棉布衣服和棉布褲子,弟弟妹妹也打扮得乾乾淨淨。玉蘭親自回鄉下來帶他們三個去鎮上,豌豆花只覺得媽媽瘦了,眼睛裡一直霧濛濛的,抿著嘴角不大說話。不過,自從父親死後,玉蘭就常常是這樣了。她悄悄伸手握住玉蘭的手,玉蘭似乎吃了一驚似的看著她,眼睛裡的霧氣更重了。進入魯家之前,玉蘭才對她說了一句話:“見到他,要叫爸爸啊!”
豌豆花心中一緊,不知怎麼就打了個寒戰。叫爸爸?她小心眼裡有點兒亂,她心目裡只有一個爸爸,那個把她當小公主股寵著愛著的楊騰!
她終於被帶到魯森堯面前了。她還記得,當時她左手牽著光宗,右手牽著光美,三個人排排隊似的一列站著,在她面前,聳立著一個高大的巨人,她只看到那綁著條寬皮帶的粗大腰身和灰色長褲管。她順著褲管抬起頭來,立刻接觸到一對銳利的眼光,那眼光冷靜的、深沉的、嚴苛的盯著她,一瞬也不瞬,那眼皮好象不會眨似的,竟看得她渾身發起毛來。
玉蘭在後面推著她,輕聲說:“叫爸爸呀!豌豆花,叫爸爸呀!”
她囁嚅著,叫不出口。
於是,玉蘭又去推光宗和光美:“叫爸爸呀!叫爸爸呀!”
四歲半的光宗,脾氣生來就有些倔強,他遺傳了楊騰固執的那一面,仰著頭,他打量著魯森堯,搖了搖他的小腦袋。
“不,”他清清楚楚的說:“他不是爸爸!”
魯森堯仍然死盯著豌豆花在看,聽到光宗的話,他驀的掉頭去看光宗,嘴裡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大吼:“啊哈!你這個小雜種!”他伸手就去抓光宗。
豌豆花嚇了好大一跳,看到魯森堯伸手,她以為弟弟要捱揍了。立刻,她想也沒想,就和身撲了過去,用身子遮住了弟弟,張著手臂,急促的喊:“不許打弟弟!不許打弟弟!”
“啊哈!”魯森堯再大叫了一聲,手指鉗住了豌豆花那細嫩的胳膊,他把她整個人拎了起來,一把放在五金店的櫃檯上。豌豆花牙齒有些打顫,只覺得自己面對的是個童話故事裡吃人的巨獸。她睜大眼睛,驚愕的瞪著他,那大眼睛黑白分明,眸子裡帶著種無言的譴責與抗拒。魯森堯把她從上到下的打量著,鼻子裡哼呀哼的出著氣。突然間,他掉過頭去,對玉蘭冷冷的、尖刻的說:“這就是豌豆花啊!你真有本領,連不是自己生的小雜種,也給帶回來了!我看啊,這孩子長得還滿象樣,說不定可以賣幾個錢……”
“不行!”玉蘭緊張的叫,跑過去握住豌豆花的手。“你放掉她!她是我女兒,我是怎麼也不跟她分開的!”
“你女兒?哈哈哈哈!”魯森堯用手捏住了玉蘭的下巴,捏緊她,捏得玉蘭嘬起了嘴,疼得直往裡面吸氣。“你的過去我早打聽得清清楚楚了!你女兒?哈哈哈哈!你去照照鏡子,你還生不出這樣的女兒呢……”
豌豆花眼看玉蘭被欺侮,她又驚又怒又痛了,她大聲叫了起來:“放開我媽媽!你這個壞人!你這個壞人!你這個壞人!”
一時間,阿婆叮囑的話完全忘到九霄雲外了。同時,她看到淚水從玉蘭眼中湧了出來,那被掐住的面頰整個凹進去了。她更急更痛了,再也沒有思想的餘地,她就近抓住了魯森堯那鐵腕似的胳膊,又搖又扯,叫著:“不許打媽媽!不許打媽媽!”
“啊哈!”魯森堯又“啊哈”起來。在以後的歲月中,豌豆花才發現這“啊哈”,兩個字是暴風雨前的雷響,而在魯家,暴風雨是一天可以發生許許多多次的。“你這個鬼丫頭,你居然敢跟我用不許兩個字!我就打你媽,你能怎麼樣?你敢怎麼樣?”
說著,他毫不猶豫的,劈手就給了玉蘭一個重重的耳光。
光美嚇得大哭起來了。
豌豆花無法思想了。從小,她在悲劇中成長,但,也在“愛”中成長。她的世界裡從沒有魯森堯這種人物。她昏亂而驚恐,小小的心臟,因刺激和悲痛而狂跳著。然後,她毫不思索的,俯下頭去……因為她正高坐在櫃檯上,魯森堯的手就在她的臉旁邊……她張開嘴,忽然間就用力對魯森堯的手背一口咬下去,她小小的牙齒尖利的咬著那粗糙的面板,由於嘴太小,她只咬起一小撮肌膚,也因此,這一咬竟相當有力。
魯森堯是大怒特怒了。他低吼了一聲,抽出手來,用手背重重的對豌豆花揮過去,豌豆花從櫃檯上直摔到地上來了,膝蓋撞在水泥地上,手撐在地上時,又被一根鐵釘刺傷了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