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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九不理睬我;他對正月子說:“我告你一個辦法;到學校跟人說這故事;人家要是說醉死的;你就說是出恭掉河裡淹死的;人家說掉河裡淹死的;你就說是醉死的。”
我不禁揚聲大笑起來;罵禮九道:“你這個老滑頭!來來來;幹了幹了!”
38
這天;我又去瓦屋找禮九。閨女臥在一攤稻草上;耷拉著腦袋。禮九端了一隻簸箕走過來;裡面裝的是捻碎了的豆餅。閨女睜開眼睛看了看;眼睛又閉上了。立刻飛來了幾隻小蒼蠅;停在閨女的睫毛上。禮九就把碎豆餅拿在手上;趕開蒼蠅;遞到閨女的嘴邊。閨女動都不動;看樣子真的不行了。禮九十分不情願地把豆餅放回了簸箕裡;手指伸進嘴巴里舔了舔。
我問:“這回得了什麼病?”“老病;沒得救嘍!”禮九說著用樹棍般的手指在臉上抹了一把;似乎在擦眼淚。
看著這一牛一人;我心裡憐憫頓起。
我點上菸袋;遞給禮九。
禮九眼睛不離閨女;他說:“1949年;它媽來到我們家;生下它就死了;福爺爺讓我好生照應咱閨女;東家說了這個話;我能不盡心嗎?”
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雖然我聽過無數遍了;但還是問道:“它媽以前是福爺爺家的牛?”
“嗯哪。”禮九說;“公社成立以後;咱閨女就歸了隊上;但還是我餵它。”
我沒有再答腔。
“它跟我一樣;一輩子無兒無女;我還有個閨女呢;就是它。”話說到這份上;也真夠傷心的。禮九大概也感覺出來了;他從地上站起來;對我說:“走;我們外頭去說話。”我們從牛屋裡走到瓦屋的院子裡。禮九取下了他的菸袋;遞給我說:“你抽我的。”我接過菸袋;點菸的時候古井邊上起了一陣旋風(老莊子上的人叫做“鬼風”);把火柴吹滅了。那風冷颼颼的;我不禁打了個寒噤。
“今年冬天你不走啦?”我說。
實際上;去年冬天禮九就沒有走。前年;好像只走了個把月;他就病怏怏地回來了。
禮九說:“老啦;走不動啦;咱閨女又不見好。”
我心裡想;他不走至少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有了我這個朋友。我很想對禮九說:“就算閨女死了;還有我呢。我會經常來的。”可話到嘴邊;到底沒有說出口。
這時候;村東響起了一陣劈里啪啦的鞭炮聲;好不熱鬧。禮九說:“我想起來了;今天你們家有喜事;大閨女出門!”“是的呢;這會兒準備送新人了。”我說。
“你咋不在家裡待著?跑到我這個骯髒的地方來?”
“我怕熱鬧;就喜歡個清淨。”可不是嗎?今天從一大早起;為好一家包括繼芳就忙活開了;又是燒鍋做飯;又是打扮大閨女。嫁妝從新打的箱子裡翻出來;數了一遍又一遍。我根本就沒有插手的地方。老莊子上的人都跑過來看熱鬧;園子裡從來都沒有過那麼多的人;就是繼芳生銀針的時候也沒有過。
於是我悄悄地遞給為好四十塊錢;讓他交給大閨女;然後就溜了出來;到了禮九這兒。
禮九是個聰明人;意識到今天說閨女實在是不合適;他要讓我開心。只見禮九撿起一根樹枝;在泥地上橫著畫了六道槓;又豎著畫了六道槓;畫出一個棋盤來。“我們來盤六路洲。”他說。
我說;“那敢情好。”
“你走公棋走母棋?”
“走公棋。”禮九起身;走到那口廢棄的古井邊上;從井欄邊摳了兩團溼泥。走回來後將其中的一團泥遞給我。所謂的“公棋”;就是捏成尖狀的棋子;母棋則是餅狀的。我們兩個;一人的手上拿著一團泥;不斷地從泥團上揪下一小塊;捏巴捏巴;做成公棋或者母棋的形狀;然後按在“棋盤”上。
可別小瞧了這六路洲;下起來變化無窮;也其樂無窮。不一會兒;我們已經完全投入進去了;對周圍的一切渾然不覺。
第一盤我輸了;禮九建議再來一盤。我說:“歇一下。”兩個人靠在牛屋的牆根一面抽菸袋;一面曬著太陽。“說個故事聽聽。”我說。
“我哪來的那麼多的故事?”禮九謙讓道。
“你跑的地方多;見得多;隨便說點什麼都好聽。”禮九在地上磕磕旱菸袋:“馬王堆老太曉得不?”
我當然曉得;那可是轟動全國的考古發現。
繼芳曾經幫我從邵娜那裡借過幾本《考古》雜誌;上面就報道過這件事。“你是說;長沙馬王堆出土的西漢古墓裡的女屍?”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