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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貽被刺的刺激,以致憂急去世。丁日昌丁憂去職,乃由張之萬調署蘇撫。
丁日昌丁憂以後,僑居揭陽,開始整理持靜齋藏書。此人本質上並非風雅一流,但與他的同鄉張蔭桓一樣,雖非科目出身,卻文采斐然,不以詩名,而偶有所作,頗具功力。在蘇州時,有名的書家何紹基過訪,流連甚久,陳衍《近代詩鈔》收其長歌三首,其一題作“子貞先生以詩索和,已十五年不彈此調矣!率爾呈教,乞勿以示人”:蘇城三月春風顛,幽鳥破夢呼簷前,文書如絲時煎沸,有花不賞同枯禪。忽聞剝啄來高賢,握手一笑別幾年?相傳海外坡已仙,形雖疲恭神完全。有時拄杖肩肩,忽如蛺蝶飛翩躚。太息故造同蝸銓,溪澗難勝大願船。洞庭無風獨緣沿,沂湖入江入皖川。浮屠三宿偶作緣,堂前問字無彭宣,對酒不樂愁拘牽,拂衣束下消滯延,官衙客舍床可聯,琅環秘笈具評詮,夔蛟蛇風相併憐。
第一章勞勞行客去何之(2 )
這是敘何紹基的宦跡與兩人的交誼,以下稱道何紹基的書法:花下貽我青琅編,筆勢恍若明堂椽,又如龍虎互鉤連,皮骨蒼莽色味妍。
“龍虎”、“皮骨”形容何子貞的書法,殊為精妙。不過論本心,丁日昌不以為所謂翰墨怡情是有益之事。另一詩從題目到詩,對何紹基的糾纏,已微露規勸之意。
這首詩的題目是:“子貞太史以四月十一日啖荔,作詩張之。謂昌嶺外人,應為推波助瀾,人事擾擾,無以應命。晨興驟涼,索枯呈教,並乞賜和。”詩中的第一段是:營營飲食亦何有,人生涉世豈為口?坡仙啖荔亦偶然,胡為日月記某某。五千裡外七百年,風流印證無後先。天公頗憐詩料寡,特結翰墨新奇緣。蔡譜白圖皆假借,香色太高惹嘲罵;世間無毀哪得譽,玉液瓊漿自聲價。
此詩明明是說,啖荔而作詩張之,是好事。但又欲何紹基“賜和”,似成矛盾,或者是想知道何紹基是否聽他的規勸。何詩未見,但可料定,即能領會此意,亦必不納。因為丁日昌仍有兩首詩“呈教”,詩中並注:“兩日三賜詩,催和甚急”。詩中又提到“灌魚鱗水則荔旺”,佳荔名為“糯米臍”,似皆未經人道過。
丁日昌歿後,藏書陸續散出。比較能讀先人之書的,只有一個丁惠康。他早年亦與長次兩兄一樣,是個紈絝。只是靈性不昧,名心獨盛,覺得做個公子哥兒,只是酒食徵逐,弄不出什麼名堂。於是折節讀書,也中了秀才,納資為郎,捐了個主事,但並未分部,陳石遺為他所撰的傳記中說:君於經史、百家九流、訓詁、詞章、金石之學,皆泛其涯,落筆為文,有魏晉閒人風格;人亦如其文,雖為邑諸生,不屑求科舉;雖為部郎,未嘗分部學習也。嘗北遊欲讀書南學,長沙張公百熙領學事,置君第一;旋捨去,遊日本。
他在日本作詩不少,亦以遊日所作,風致獨勝。但初抵日本所作,與以後的詩,大異其趣,如:浪悔年年作壯遊,客懷無著等虛舟,雞鳴犬吠猶吾土,海碧天青此倚樓;故國別來無好夢,殊鄉何事獨悲秋,登高枉說猶能賦,浩蕩離愁不可收。暗雨兼疏澹夕陰,高樓含霧遠山沉,一春爛熳櫻花候,萬里羈孤客子心;入洛士龍成獨往,過江王導悵登臨,迴廊徙倚懷鄉國,錦瑟華年感到今。
這兩首七律,遣詞修潔,音節蒼涼。工力雖不算深,卻看得出頗有天分。同時詩中感事傷時,亦有寄託。及至離日留別之詩,又是別樣滋味:(其一)
日暮思君苦未來,飛紅狼籍舊亭臺,沉沉遠夢迷千劫,慘慘新詞賦八哀,心比枯桐疑半死,淚如殘蠟漸成灰,玉關人老愁何極,窈窕春星望幾回?
(其二)
此去風雲方百變,側身天地更何之,行吟芳草無邊路,倚偏銀瓶系所思;最有溫柔馨一握,是它幽怨亂千絲,轆轤永夕煩懷抱,詎獨西風黯別離。
(其三)
手殘紅不忍看,輕寒無賴倚闌干,陰晴未定天如醉,疾迷方淚易彈;舊恨尊前歌昔昔,新愁簾外雨潺潺,傷心思婦遼西夢,冷怯空閨人未還。
(其四)
艱難行路黯魂銷,帝遣巫陽賦大招,愁雨愁風才易盡,傷春傷別意無聊;相看鏡匣驚消瘦,暗系香囊慰寂寥,獨自思量目凝佇,碧城十二總迢迢。
這四首七律,題作“迴風辭留別日本諸寓公”,以落花作寄託,確是所謂“哀感頑豔”之作。詩似兩當軒而參以定庵筆法,便覺風骨勝於黃仲則。不過,“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二十幾歲正當奮發之時,作此萬般無奈的苦語,論者謂非佳兆,這話似乎亦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