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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名望的專科學校,課程包括俄國文學、俄語語法、德語、法語、英語、商業地理、法律、歷史以及政治經濟學。巴別爾門門功課都很優異。但在家中,他仍要在奶奶的盯視下做各門作業,補習英語和法語。不僅如此,還得聽命於父親,學拉小提琴,另外,他還必須研讀《聖經·舊約》和《塔木德》,前者密佈著猶太祖先血淋淋的求生路,而無窮無盡的論辯和訴訟則將後者浸透。這些功課和鉅著讓巴別爾滿腹經綸,但不堪重負,很早就戴上了近視眼鏡。
而一本更大更厚的書則攤開在敖德薩的街頭巷尾。在家中,他終日暴曬在家長嚴詞厲色的毒日頭下,沒有任何喘息之機。而從家到學校的路上,他要穿過熱鬧的廣場、街面和集市,那裡處處散發著只有他才能分辨的隱秘氣息。他一千遍地重讀這本大書的章章回回,一萬次摩挲它的邊邊角角,不知不覺,他有了雙重的生活。
敖德薩是英雄締造的,但又是嫵媚的,儘管俄羅斯危機四伏、敖德薩每況愈下,但一片片黑海仍在街巷的盡頭波光粼粼,林蔭路上的金合歡仍在海風中婆娑;在月光下閃亮的有遍佈全城的石子路,還有黑沉沉天幕下的剪剪帆影——敖德薩仍是美好的,敖德薩也是愁人的……
他開始在奶奶的眼皮底下,在小提琴琴譜下面放著屠格涅夫的小說,凡是涉及戀愛的情節總是使他一詠三嘆、顫慄不已。他飢不擇食地吞食這些篇章。終於,在敖德薩商業學校,一位生於布列塔尼的法國老師開始將原汁原味的法語和對法國文學的愛一股腦兒地傳授給他。於是,俄羅斯的大師們紛紛失寵,法國文學撲入他的懷抱。他則獨獨熱烈地擁抱了莫泊桑。
莫泊桑明媚熱烈的情愛驅逐了猶太生活和俄國文學的陰鬱,讓巴別爾竊見一種聞所未聞的生命可能。他無處不在尋找莫泊桑的蹤影。他發現敖德薩有的是充足的陽光,有的是旺盛的情慾。但他在俄羅斯文學中找不到莫泊桑。從托爾斯泰到陀思妥耶夫斯基,他們筆下沉重的愛情總通向懺悔、救贖和復活——在《敖德薩》中,巴別爾似將俄羅斯文學的陰霾完全歸咎於寒冷的北方天氣,可在內心深處,讓他逐漸疏離俄羅斯文學的還別有他因。
沁透俄羅斯文學的不只是嚴冬的冰雪,而是東正教精神,它源於正教,來自耶穌基督。正教因此也被稱作基督教,後來又分化出東正教和天主教。而撫育巴別爾的猶太教則是絕對的一神教,只承認上帝,不承認上帝的兒子——耶穌,也不相信人生是為了吃苦和受難。隨著巴別爾日漸長大,他愈加感到基督教所散發著的偽善和媚俗。在他二十出頭寫就的《耶穌作的孽》中,他將耶穌刻畫成一個滑稽的小丑。這篇小說在1984年還被加拿大的一個社群判為褻瀆基督,並遭查禁。
巴別爾在莫泊桑那裡看到的熱愛生命,這卻和猶太教的古老教義不謀而合。《塔木德》甚至譴責不能享受生活的人。讓少年巴別爾厭倦的與其說是猶太生活,毋寧說是做一個死氣沉沉的現代猶太人,他要做的是一個《聖經·舊約》中充滿樂生的志趣、復仇的快意和救世的霸氣的古代猶太人。
而敖德薩,正是復興古代猶太文化,重鑄現代猶太人的一個文化中心。
18世紀70年代,從德國柏林發起了哈斯卡拉——猶太啟蒙運動,它鼓勵猶太人衝破傳統禁錮,學習現代科學,融入世俗社會,同時再造古猶太語——希伯來語,將仍富活力的猶太古文化發揚光大。哈斯卡拉運動從柏林傳到阿姆斯特丹,從維也納傳到華沙,從布羅德傳到敖德薩。
1860年,敖德薩的第一份俄語猶太週刊《黎明》問世,旨在喚醒猶太民眾。隨後,第一家希伯來語週刊、第一種用猶太人的母語——意第緒語寫就的週刊也相繼上市。猶太人開始在文學中現身。巴別爾最喜愛的猶太作家是用意第緒語寫作的肖洛姆·阿萊赫姆(1859—1916),巴別爾出生前,他曾在敖德薩居住過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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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天兵:到敖德薩去找巴別爾(3)
肖洛姆·阿萊赫姆是猶太人貼心的說書人,他筆下的小人物都來自猶太隔離區,他們總是搞不清現實和夢想的界限,總是捲入沒完沒了的無頭案。肖洛姆·阿萊赫姆在目送這些猶太人蹣跚走向現代的時候,攝取的是他們爬滿痼疾和爛瘡的脊背。他了解他們的所有弱點、所有長處、所有憂患,在撕裂他們的傷疤的同時,讓他們一邊兒抽泣一邊兒哈哈大笑。如果說莫泊桑給了巴別爾一部愛情的《聖經》,那麼肖洛姆·阿萊赫姆則賜予了他新的《塔木德》。描述猶太人的苦難原來不必劍拔弩張,意第緒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