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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築師辛子安。
幻廬即將竣工時,報上就連續發過不少文章,稱它是辛子安的又一傑作,堪稱滬上建築史的一件瑰寶。幾家小報競相刊登記者們千萬百計拍來的幻廬和沈國照片。更引得許多人極想前去親眼目睹一番廬山真面目。沈效轅的一些朋友在幻廬和沈園修建完畢後,曾動員他開放幾天,來個公開展出,讓人們一飽眼福,但優效轅一口回絕。他說,這是女兒的私產,只有她本人同意才行,他不願代為作主。於是,幻廬更平添了一重神秘感。
如今一夜之間,這座還在被人們津津樂道著的奇妙新建築,竟徹底毀滅了!
報上有一篇文章說:“這大概是建築史上壽命最短的經典作品。”又一篇文章說,此事定使那些親眼見過幻廬或看到過它照片的人們,“心膽俱裂,抱恨終天”。
這些當然是報人的誇張說法。
但心膽供裂,抱恨終天一個字,對一個人卻是極真實的寫照。這個人就是辛子安。
這場大火不但焚燬了他半年多來心血的結晶,而且更加無法挽回的,是奪去了與他剛剛訂婚的心愛姑娘楚楚。房子可以重建,可是被大火吞噬的人兒,卻再也無法贖回了!
當車子安得知,清理火災現場的巡捕,已在灰燼中找到幾截女人屍骨,井初步斷定這就是當晚住在幻廬的凡姝、小翠主僕倆時,他悲痛得幾乎神志錯亂。
幾天來,他把自己關在臥室裡,不吃,不喝;不睡,也不同任何人說一句話。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為什麼當時我不在幻廬?否則,如果我救不出楚楚,就讓我們一起葬身火海……
子玄和夭姿扔掉手頭一切工作,悉心照料著子安。子玄更是沒日沒夜地守在哥哥身邊,生怕他一時想不開,出什麼事。丁西平等幾個好朋友,也不斷地來探問,關懷備至。
一週以後,辛子安才勉強披著寬大得不合身的睡袍,無力地搖搖晃晃走下樓來。
坐在客廳裡的丁西平,再沒有說一句安慰的話,只是告訴他,由他設計的杭州恆通分公司辦公樓在修建中遇到一些問題,問他能否親自去一趟。
熟知辛子安性格的丁西平懂得,如今只有建築事業才能給予辛子安繼續生活下去的力量,也只有用工作,才能幫助他擺脫失去愛人的痛苦。
子安知道好朋友的用意,衷心感激地接受丁西平的安排。
臨行前,子安決定去看望一下沈效轅。
自幻廬被大火焚燬,沈效轅便把一切公務推給手下,謝絕所有訪客,足不出戶地呆在家裡。他那幢舊樓因距幻廬較遠,中間又有一座假山的阻隔,幸而未受到火災的侵害。
聽說辛子安來了,他立即讓華嬸把子安直接領到小書房。他顫巍巍地站在書房門口,子安一到,他一把抓住子安的手,剛叫了聲“子安。我的孩子……”就禁不住老淚縱橫,涕泅橫流起來。
子安雖已知道沈效轅不是楚楚的父親,但沈效轅的悲哀還是深深打動了他。他緊握著老人枯瘦的手,使嚥著說不出話來。
“子安,我這麼稱呼你。請不要見怪,”落座以後,沈效轅取下眼鏡,頻頻擦拭淚水,一邊說:“你和凡姝已有婚約,請允許我把你當成我的女婿看待。”
沈效轅的話使辛子安又一次想起那晚在幻廬向楚楚求婚的情景。這些天來,他無數次回憶著那個美好的夜晚。原以為那是走向終生幸福的開端,誰知這開端竟然就是終結。他無數次詛咒過這殘酷的命運,也無數次地告誡自己,不能再沉溺於舊夢之中,應該振作起來。然而,這又怎麼做得到?
“子安”,沈效轅又沉重地叫了他一聲,然後神色嚴肅而聲音卻不免有點打顫地說:“不要相信別人的話。憑几根燒焦的屍骨,怎麼能斷定凡姝已葬身火海?我盼著,我相信總有一天,她會回來。那時候,我要親自主持你們的婚事。”
這個可憐的老人,在失去自己親生女兒之後,又失去了他當作女兒看待的親外甥女。經受這樣兩次致命的打擊,難怪他的神經要錯亂了,辛子安憐憫地想。
雖然他像沈效轅一樣,不能相信楚楚在一夜之間竟已香銷玉殞,像沈效轅一樣,盼望著楚楚突然在某一天重新出現,可是,他的理智告訴自己:這畢竟是一廂情願的幻想。他已經永遠地失去了心愛的楚楚。
他站在沈效轅面前,不知道說什麼好。
辛子安去杭州,一呆就是兩、三個月。不知不覺地,秋天已經降臨,西湖的水變得更加蒼綠而深沉,周圍山上群樹的葉兒,也逐漸發黃並開始凋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