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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轉過身來。”
室內光線昏暗;竟似有一點詭異的紅;明黃的通臂長燭靜靜的燃著;將光線一絲絲的灑在燕洵修削挺拔的背上。那衣襟上金線璀璨;龍爪猙獰;依稀間似乎要掙破黑色的錦緞騰飛而去;他皺著眉;耳際只聽天邊滾來隆隆雷聲;那麼遠;又那麼近。
水享站在那;卻彷彿什麼也聽不見了;世界空曠的可怕;眼前的一切都變得飄渺了起來。這些年的忍辱負重、九死一生;如喪家之犬般輾轉逃亡、嘔心籌劃;還有每個夜晚來臨時的孤寂痛苦;突然就那麼變成了一潭冰冷的死灰;再沒有一絲半點的熱度。她低著頭;看著含玉雙鳳攏翠金鉤挽著一方如煙雲般的織錦薄紗;細小的風吹過;輕飄飄的蕩起來;就像是無根的浮萍;就像是她一般;這條命;這一生;從未真真切切的握在自己的手中。
就這樣吧;她嘴角牽動;卻連一個苦笑都牽不出。
就這樣吧;還能如何呢?說到底;終究是那樣無用;那樣愚蠢;那樣下賤到無以復加!
她咬緊下唇;死死的咬;幾乎要將嘴唇咬穿。她不知道自己那一刻在想什麼;為什麼那一針刺不下去;還著了魔一樣的伸出雙手擋在前面。
是瘋了嗎?是腦子不清楚了嗎?是中了魔嗎?
還是;還是;還是仍舊有那樣噁心的念頭在心裡作祟;十年二十年的無法忘懷?
她突然很想哭;很想不顧一切的大哭一場;把這些年的苦;這些年的累;這些年的疼痛恥辱都一起哭出來;再也不要在每個夜裡畏縮的掙扎在噩夢中。可是;這雙眼睛;從什麼時候起;就已經乾涸了?是從兵敗逃亡的那一天?還是屈辱承歡在那個老頭子身下的那一日?抑或是被那群畜生撕裂衣衫的那一刻?
或者;是很多很多年前;她穿著一身大紅的嫁衣;跪坐在大火瀰漫的夜空之中;看著那兩個人騎著馬;攜手並肩衝出真煌城門的那一晚?
外面的雨越發大了;忽的一聲吹開一角窗子;冰涼的風吹起她的緇衣;就像是小時候坐在紫藤纏繞的鞦韆上;鼻息間都是那種淡紫色的小花所發出的清淡幽香;風從耳邊吹過;揚起她的裙角鬢髮;宮女用力一推;她就高高的飛起。天空那麼近;好像一伸手就能觸碰到;雲彩是潔白的;就像是母后常說起的塞外牛羊;哥哥們在尚武堂練武的呼喝聲像是層層的海浪;清澈響亮的迴盪在耳邊。
那時的陽光真暖啊;空氣中都是喜悅的潮氣;她那麼小;那麼年輕;眼角清澈的像是海子裡的水;她筆直的伸著腿;隨著鞦韆一來一回的蕩高;眼睛卻順著高高的圍牆飛了出去;越過紅牆金瓦;越過重重宮闕;一直看到那扇墨漆柴門。她看到他站在庭院之中;眉眼清寒;目光幽深;風吹過他的衣角;然後他整個人就像是要飛走了一樣;連面容;都似乎被隴上了一層煙霧。那霧氣越來越大;越來越濃;終於被掩蓋在層層歲月之下;再也找不見了。
“水享師傅;皇上叫你呢;水享師傅?”
領事太監在一旁焦急的喚著;她卻全然未動;燕洵的面容隱沒在縈繞的沉香之中;順著那些飄忽的白氣;看著她一身緇衣的背影;突然間便似乎明白了。
燕洵看著她;許久許久;方才靜靜的問道:“你叫水享?”
她並不答話;也不轉身;只是默默的立著。
燕洵又問:“你住在太吉庵?”
她也不回答;大殿內靜的落針可聞;燭火照在她身上;在地上拖出一道長長的影子;那麼纖瘦;好似輕輕觸碰便能軟倒在地。
燕洵緊蹙的眉心漸漸鬆開了;他沉默的望著她;目光那麼長;穿越了恩仇;終於語氣淡淡的說道:“你走吧。”
好似一口冷水突然灌進了腔子;讓哽咽的喉頭越發緊緻;水享垂在兩側的手指輕輕顫抖;努力幾次;都無法握成拳頭。那些執著;那些恥辱;那些日日夜夜如跗骨蛀蟲般啃噬她心肺的仇恨;突然間就在這麼輕飄飄的一句話中潰散了。她這些年來以怨毒強行拼湊在一起的心瞬間碎了;那麼空曠;那麼疼;那麼冰冷。
“水享師傅;皇上叫您走呢;快走吧!”
久在宮中行走已然成了人精的領事太監也察覺到一絲不尋常了;忙小聲的在一旁催促著。水享默默的吐出一口氣;抬腳便緩緩的向外走;大殿內燭火搖曳;燕洵似乎心思煩悶;揮退了侍從;仍舊在剛剛收拾好的書案前坐下;低著頭批閱殘存的幾份奏章;硃筆滑過明黃箋;發出柔和的聲響。風吹過;撩起水享灰白的緇衣袍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