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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會有苦盡甘來的這一天?誰也沒有想到。他房成富在這一把年紀居然又要當新郎了,還是個黃花閨女。難怪瘸了腿的老皮匠一個勁地給他啞巴媳婦的亡人牌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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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原》第十一章(4)
房成富起了一個大早,劃上小舢板,朝王家莊來了。一路上運氣不錯,遇上了順風。順風也就是富路,房成富扯起了小風帆。風帆裡兜滿了風,彎彎地鼓起來了。房成富望著風帆,心窩子裡一熱,褲襠那一把也鼓起來了,鼓了一路。晌午過後,小風帆來到了王家莊。問了兩次路,房成富把它的小舢板泊在了孔素貞家屋後的碼頭上。房成富收好風帆,拴好小舢板,拎起豬肉、紅糖和兩瓶散裝的大麥燒,架起雙柺,上岸了。
雖說孔素貞在嫁女兒的問題上鐵了心,但房成富真的進了門,孔素貞還是後悔了,近乎心碎,又不好說,不停地拿眼睛瞟大辮子。嘴上什麼都沒說,骨子裡還是傷著了自尊,替自己的女兒嘆息了。再怎麼說,大辮子還是不該把這樣的人帶到自己家的門檻裡來的。房成富的腿腳不好也就算了,還是個禿頭。這也是皮匠們的另一個特徵了。一般來說,皮匠們一手拿錐,一手拿針,在他們每做一個縫補動作之前,都要把錐子放在頭上蹭一回。頭髮上有油,這一來錐子就潤滑了。時間久了,就成了配套的習慣,頭髮便一根一根蹭光了。這些都在其次,孔素貞最不喜歡的還是這個皮匠身上的氣息,一進門,什麼都不說,便把豬肉、紅糖、燒酒排在了條臺上,挪到了最顯眼的位置。顯擺了。這是小鎮上的人特有的壞毛病,明明是窮酸,其實沒什麼,可偏偏要做出碗大湯寬的樣子,其實更窮酸,反不如真正的窮人窮得大方。要不得。孔素貞不是沒有見過世面,你房成富這是做什麼?給誰看?這裡是誰的家?還有一點也是孔素貞極不喜歡的,房成富不說話,當他表示“好”或“可以”的時候,總是迅速地豎一下大拇指,猴裡猴氣的,猥瑣得厲害。孔素貞想,也難怪了,他的亡妻是個啞巴。可你的舌頭好端端的,你做什麼啞巴?房成富的大拇指像個演戲的,一會兒出將,一會兒入相,這算演的哪一齣?都是怪毛病。一句話,孔素貞看不上。
當然,再看不上,女兒還是要嫁。在這一點上,不可以討價,也不可以還價。孔素貞真正心碎的正是這個地方。孔素貞瞅了大辮子兩眼,在毛腳女婿的對面坐下了。蹺上小腿,樣子端出來了。雖說急著嫁女兒,這裡頭的分寸卻是不能丟。要不然就作踐了自己的女兒。王大貴原本坐在一旁吸旱菸,房成富給他敬了一根“大運河”的紙菸,王大貴這才站起來了。王大貴接過紙菸,捻碎了,壓到煙鍋裡去。心裡想,中堡鎮他這一輩子是不想再去了。
真正忙活的是大辮子。和所有的媒婆一樣,大辮子在調節氣氛,一個勁地說廢話,說好話。大辮子這個媒人其實相當好做,孔素貞已經把底牌交給她了。第一是活的,第二是男的,相完親,立馬娶人,越快越好。就是這樣一個原則。當然了,話究竟怎麼說,怎麼說才不傷女方的體面,孔素貞用不著交待。大辮子的那張嘴,吃進去的是草,吐出來的是奶。她有這樣的特殊功能。其實大辮子也已經給房成富交了底了,“三丫的成分不好,可人家要求進步。她不圖別的,就是想早一點加入到工人階級的隊伍。”房成富不懂得階級,真的不懂,就懂得補鞋底、上鞋子。當然,女人好,年輕的女人更好,這個他是懂得的。
該客套的客套了,該虛應的虛應了,大辮子的那張嘴也有點累了,也該歇歇了。她來到了東廂房,看三丫來了。看三丫是假,請三丫進堂屋去坐一坐才是真。無論如何,作為相親的一個必要步驟,男女雙方在堂屋裡見一見面,總是一個必需的程式。其實三丫已經見過房成富了,大辮子作為一個過來人,這一點很明白了。一般來說,毛腳女婿上門,做媒的媒婆都會安排他們坐在堂屋的西側,臉朝著東。這樣一來,躲在閨房裡的閨女就可以從門縫裡看著了。要是她願意,可以出來,也可以不出來;要是不願意那就篤定不會出來了。
三丫沒有出去。什麼都不說,坐在床沿,就是不說,不動。低著頭,一雙眼睛無力地望著右下方,在出神。大辮子坐在三丫的身邊,伸出手來,摸三丫的頭,摸三丫的辮子,最後,又在三丫的後背上輕輕地拍了兩巴掌。這兩巴掌的意思很明確了,是在告訴三丫,別鬧了吧,事已至此,這件事就這麼定了吧。三丫抬起了腦袋,望著大辮子,突然說話了。三丫說:“謝謝了。”然而,只是和三丫對視了一眼,大辮子立即就明白了,這哪裡是謝她,咬她的心思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