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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嗚嗚嗚嗚——”該死的公孫謙——你敢——你敢——該死的小紗,你還真的給我乖乖聽話去拿夜明珠?!——可惡的李梅秀,你敢拿你給我試試看!
沒有人料想得到,公孫謙竟然要把夜明珠給李梅秀,包括李梅秀在內,她完全呆住,只能淚眼朦朧看著他緊繃肌理的背影,他沒有回頭,所以她看不到他此時的神情,是怒極,或失望,或難過,她無從得知,直到小紗將沉沉的夜明珠塞至她掌心,她才低頭,覷著盛裝夜明珠的織繡錦盒,淚,落得更兇。
她沒有一刻像現在這麼恨著自己。
她太差勁!
她傷害了他!
“你快走吧!”小紗丟下這句,便退到一旁,與當鋪眾人露出一樣對她不諒解的態度。虧大家將她視為自己人,她竟然行竊,真是令人傷心難過和打擊。
李梅秀雙手在發顫,手中錦盒,比大石更重、烙鐵更燙,灼痛她的掌心。
她突然收手,錦盒刷的一聲,自半空墜地,盒蓋彈開,錦盒摔得破裂,渾圓玉潤的珠子緩緩從錦布圍繞中脫離,有錦盒的保護,它因而毫髮無傷,柔和的光芒,慢慢散發開來。
那樣溫和的光,刺痛李梅秀的眸,她不敢也不能直視它,它在她的驚恐眼中,猶如洪水猛獸,正張牙舞爪對著她猙獰咆哮。
它用它的光亮,照耀她的醜陋和貪婪。
她退了一步,它還在滾動,從錦盒中央落下,滑過桌面下、椅凳下,朝著她的裙襦方向滾來。
她又退一步,它仍是過來了……
像在告訴她,你不是要我嗎?你拿呀,你將我拿去賣呀!瞧,公孫謙多慷慨,即使被你這樣對待,他仍是要把我交給你,多笨的男人,你就利用他吧,別辜負了他對你的情意,是他蠢,來呀……
她奮力放聲尖叫,扯疼咽喉。
轉身,逃命似地奔出嚴家當鋪。
因為,她,無地自容。
人財兩失。
這四個字,將李梅秀後來的情況簡潔又俐落地敘述完畢。
人,是從嚴家當鋪跑出來了,卻整日對著遠方失神發呆,三魂七魄大概回來不到半條,其餘的,仍徘徊在嚴家地盤,嚴格說來,她的人,不算被李梅亭平安帶回西京。
財呢,凱子爺都願意雙手奉上珍稀夜明珠一顆,解他們姊弟倆燃眉之急,她卻沒將它給拿出來,讓他們痛失四千兩進帳。
李梅亭無語問蒼天,但也無法對姊姊有任何埋怨或逼問,問她為何不拿夜明珠,它是多重要的救命錢吶……
救他們和鄰居一共十間老宅的命。
他不忍苛責或數落李梅秀,他並不清楚她對嚴家當鋪裡的人們抱持著怎生濃厚感情,他只知道他躲在當鋪外,看見她面對一位長袍男人時,該說的、不該說的,全都說盡了;看見長袍男人臉上閃過的痛楚;看見她哭得無法自已;看見長袍男人喚人取來夜明珠;看見她摔掉盛裝夜明珠的錦盒;看見她,失控尖叫,踉蹌逃竄出來,最後昏眩在他面前……
他不曾見過阿姊會在行騙之後,流露出那麼濃烈的自責和痛苦。
古玉環,只當了三百兩,他沒有好口才和當鋪討價還價,無法拉高當價,東湊西湊,仍湊不齊那條吸血蛭開出的賣價,加上帶回李梅秀時,她一直高燒不退,他必須照顧好她,李梅亭無心也無力為銀兩奔波,另一方面是他很清楚,短短几天內,他賺不到幾千兩的巨大差額。
沒能買回的老宅子,今天就要被拆掉了。
聽說下一任買主準備利用清除老舊房舍後的廣闊腹地,興建西京最大的煙花柳巷,他們自小玩耍奔跑的空地,就要變成妓娘與嫖客追逐嬉鬧的酒池肉林;大人們辛勞耕耘著的畝畝窪田,要被泛滿華麗大畫舫的人造遊湖所取代;淫聲豔語,取代胡爺爺說故事的笑聲;歌舞喧譁,掩蓋掉孩子們曾經爽朗哭或笑的記憶……
轟隆,轟隆,轟隆,每一聲,都代表著失去和毀壞。
李梅亭與李梅秀並肩坐在對街一戶人家門口,眼睜睜,看著老宅子垮下去,每一磚、每一瓦,被敲得粉碎,工人們持著大槌,惡狠狠朝爬滿斑駁歲月的老牆敲去、朝糊紙的窗扇敲去、朝為他們遮風擋雨的樑柱敲去,巨大的聲音,像雷、霧濛濛的塵埃,像烏雲。
姊弟倆眼神專注,手握著手,支援著彼此,沒有誰哭,也沒有誰開口,目送老宅子最後一程。
不是不曾努力過,只是……他們做不到。
人定勝天這句話,是說來安慰人的虛言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