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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陳敬宗弄出來的那兩個指洞, 華陽略帶忐忑地朝裡面望去。她看見公爹端坐在前面的席案後,正在給孩子們講解《論語》的“為政篇”。“子曰:‘道之以政,齊之以刑, 民免而無恥。’”“‘道’為引導、治理, ‘政’為政令, ‘齊’為整治,‘刑’為刑罰,記住了嗎?”“記住了!”“那好, 大郎你來說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大郎站了起來,從華陽的角度,只能看見大郎的側臉,小臉繃得很緊。他面對手裡的書, 可能還在整理措辭, 而這個期間, 陳廷鑑一直看著他, 不怒自威。終於,大郎開口了:“意思是, 意思是, 用政令引導百姓, 用刑罰整治百姓,百姓就不會觸犯律法,也就不會感到恥辱。”陳廷鑑面無表情, 視線一轉, 問二郎:“你大哥解釋的對嗎?”二郎起立, 思索片刻, 道:“前面都對, ‘民免而無恥’說錯了,這句應該是說,百姓們雖然畏懼刑罰不敢犯事,卻沒有羞恥之心,不知道什麼是禮義廉恥。就好比殺人觸犯律法,誰也不敢去濫殺無辜,一時辱罵罪不及論刑,卻於禮不合,有羞恥心的人也當自覺守禮。”華陽不由自主地點點頭,二郎這孩子說得真好,還會舉例證明,清晰易懂。她又擔憂地看向大郎。大郎小臉漲紅,頭早低了下去。陳廷鑑哼了聲,看著長孫道:“虧你還是哥哥,居然不如弟弟看得明白。首先,這句話的意思一點都不難,就算你不確定最後一句的含義,對比下面的‘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也該知道這兩句話是對比。再者,孔聖人主張為政以德,這是每個先生在講《論語》前都會再三強調的,一個宣揚禮與仁的聖賢,怎麼會認為光靠律法治理百姓就夠了?但凡你肯多動一些腦筋,也不至於犯這種小錯。”這會兒大郎的臉已經不是紅了,而是變得蒼白蒼白的,華陽都懷疑,公爹再說下去,大郎都要哭了。幸好,公爹開口了。大郎坐下,旁邊的婉宜在下面悄悄握了握弟弟的手。講完這一段,解釋完意思,陳廷鑑讓孩子們誦讀三遍。華陽莫名鬆了一口氣,人也離開了那兩個指洞。陳敬宗雖然沒有湊過來看,可裡面的聲音他都聽見了,看看華陽,他低聲道:“換你小時候被他這樣說,你會如何?”華陽抿唇。換成七歲的她,被公爹這麼毫不留情地當眾訓斥,她肯定會哭一場。“父親都不知道照顧大郎的顏面嗎?”她小聲問。陳敬宗嗤道:“他哪裡會想這些,只會認為這是大郎犯錯後自該承擔的後果,若知道羞恥,下次就不該再犯。”華陽沉默片刻,嘆道:“大概只有二郎那麼聰慧的孩子才會讓父親滿意吧,只要不犯錯,也就不用擔心被父親訓斥。”華陽又感到慶幸,論聰慧,弟弟並不輸二郎。陳敬宗只是用看“傻仙女”的眼神看了她一眼。當裡面的誦讀聲結束,授課再次開始。華陽“收買”婉宜才達成今日的偷聽,便想多觀察一會兒,繼續湊到指洞前往裡看。陳廷鑑該講吓一段了,讓二郎先讀一遍。二郎剛才好好表現了一場,知道祖父很滿意自己,神情難免露出幾分得意,端起書,抑揚頓挫地念了起來:“子曰:‘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背……”華陽還沒覺察出不對,旁邊突然響起陳敬宗一聲悶笑。與此同時,裡面傳來“啪”的拍桌聲,嚇得她渾身一震。顧不得陳敬宗,華陽趕緊看向裡面。然後她就看見了公爹大怒的模樣,人生氣呼吸就會變重,呼吸一重,公爹的鬍子果然微微飄起一縷。陳廷鑑的怒氣全朝二郎去了:“再說一遍,六十而什麼?”二郎臉也是白的,還帶著一絲茫然,他湊近書面,緊張地重複:“六十而耳背,不,是耳順!”糟糕,他念錯了一個字!而且“耳背”不是什麼好詞,他在花園裡玩時,常聽一些管事訓斥小丫鬟、小廝是不是耳背,聽不清吩咐!“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這麼簡單的事你都做不到,將來如何指望你為國效力!”“休要以為自己聰明便洋洋得意,像方仲永那般幼時天資過人長大後碌碌無為者天下不知凡幾,你若不收斂傲氣,將來便是下一個!”二郎紅透了臉,不過他性子比大郎開朗,臉皮沒那麼薄,怕歸怕,卻還不至於被祖父嚇哭。窗外的華陽,覺得自己已經沒有必要再在這裡聽下去了。她看眼陳敬宗,默默地下了臺階。沒多久,夫妻倆回了四宜堂。陳敬宗去了趟淨房,洗完手出來,看見她悻悻地靠在次間的榻上,歪著頭望著窗外,不知在想什麼。陳敬宗並不打擾她,坐在榻的這一頭,默默地觀察她。華陽在想弟弟。弟弟既有二郎的聰慧,也有大郎的敏感,只是弟弟早早封了太子,可不會像大郎那般膽怯。或者說,弟弟更像陳敬宗,他有反抗公爹的勇氣與膽量,只是陳敬宗反抗公爹一人就夠了,再沒有其他人來壓制他,弟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