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纖維捻制的粗糙長繩,用來將被捕者的右手一一綁在一塊。這繩子雖細,卻能綁住這些人,因為夜間搜捕的落網者大部分非常虛弱、營養不良、精神消沉,因而無力逃跑。他們乖乖的、安靜地受捕。逮捕到十幾二十名男子,並集體拴成一列後,即由搜捕隊六或八名警察將他們押回拘留所。
項塔蘭 第九章(6)
就警察來說,印度警察的行事比我預想的還正派,而且不容否認的勇敢。他們配備的武器,只有名叫拉提(lathi)的細竹棍,沒有警棍、瓦斯槍和槍,也沒有對講機。因此巡邏時一旦遇上麻煩,也沒有辦法求援。他們沒有多餘的車輛可供執行搜捕,因此,警察每出一趟任務都得走好幾公里的路。他們常以細竹棍打人,但很少狠狠毆打,甚至毒打成重傷。比起澳大利亞那個現代西方城市裡的警察,他們更不常打人。
但遭到搜捕的年輕男子得在牢獄裡蹲上數天、數週乃至數月,而牢獄生活的悲慘,和亞洲任何地方的牢獄一樣。午夜後,綁成一列的男子,拖著腳走在市區,那景象比大部分送葬行列還更讓人難過、憐憫。
夜間搜捕結束後,我在孟買市區四處逛,而且總是一個人。我那些有錢朋友怕窮人,而我那些窮人朋友怕警察,而大部分外國人什麼人都怕,待在飯店不敢出門。每當我走在街道上,搜尋夜街的涼爽寂靜時,街道是屬於我的。
那場大火過後約三個月,我有次出來夜遊,不知不覺走上臨海大道旁的海堤。海堤與大道間的寬闊人行道,冷清而乾淨。六線道臨海大道的另一邊,則是往內陸彎成半月形,而且放眼望去盡是富裕繁華的地區:俯瞰黑色大海的高階住宅、昂貴的公寓大樓、領事館、高階餐廳與飯店。
那天晚上,臨海大道上的車子很少,每隔十五或二十分鐘才有一輛車緩緩駛過。在我身後,大馬路的另一邊,所有房間只亮著寥寥幾盞燈。猛然颳起的陣陣海風,帶來清淨、飄著鹹味的空氣。四周一片寂靜,海比城市更喧譁。
有些貧民窟友人擔心我獨自在街上行走。別在夜裡走,他們說,孟買夜裡不安全。但我怕的不是這座城市。我在街頭覺得很安全,我走過的人生乖戾又困頓,但這城市把我的人生包覆在其他數百萬人的人生裡,彷彿……彷彿我的人生天生就該歸屬這裡,只歸屬這裡。
而我做的工作,讓這份歸屬感更為強烈。我兢兢業業地扮演貧民窟醫生的角色。我找來診斷醫療方面的書,在小屋裡就著燈光研讀。我囤積了不少藥物、藥膏與繃帶,是用我替遊客做黑市買賣所賺的錢,從本地藥店買來的。即使已攢夠離開的錢,我仍留在那裡,留在那個汙穢的地方。我已經有能力搬到舒適的公寓,但仍然待在那狹促的小屋裡。我跟著那裡的兩萬五千人,投入他們翻騰激盪的生存搏鬥之中。我捨不得普拉巴克、強尼?雪茄、卡西姆?阿里?胡賽因。我努力不去想卡拉,但愛意引我向虛空猛抓。當我孤單一人,我親吻風,呼喚她的名字。
海堤上,涼爽的海風吹過我的臉龐和胸膛的肌膚,感覺就像有人拿起水罐,把水倒在我身上。四周寂靜無聲,只有我自己在風中的呼吸聲,和海堤下方三米處海水拍打岩石的浪濤聲。水花四濺的海浪拉著我。放開,放開,讓它結束,倒下來死掉就是。就這麼簡單。那不是我內心最響亮的聲音,卻是來自內心極深處,來自讓我抬不起頭的羞愧。羞愧之人懂得這樣的聲音:你讓每個人失望,你沒有資格活著,世界沒有你會更好……我努力去獲得歸屬,努力以醫療工作救治自己,努力以愛上卡拉這個愚蠢的念頭拯救自己,但在羞愧之中,我終歸是孤單一人,我感到迷惘。
海水奔騰,拍打下方的岩石。縱身一跳,就一了百了。我感覺到那墜落,感覺到身體撞上岩石的破裂聲,感覺到溺死的冰冷下滑。就這麼簡單。 。。
項塔蘭 第九章(7)
有隻手搭上我的肩膀,出手很輕,但足以將我攔住。我迅速轉身,一臉震驚。有個高大的年輕男子站在我身後。他的手仍然放在我肩上,彷彿在撐著我,彷彿他已看出我不久前的心思。
“我想,你是林先生。”他輕聲說,“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我是阿布杜拉。我們在站立巴巴的大麻窩見過。”
“記得,記得,”我結結巴巴地說,“你救了我們,救了我,我記得很清楚。我還沒好好謝謝你,你就離開,消失不見了。”
他輕鬆微笑,抽回他的手,梳理他濃密的黑髮。
“用不著謝,如果我在你的國家碰上這種事,你也會這麼做,不是嗎?來,有人想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