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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原:教授生活,可以如此優雅(1)

七年前,著名散文家、臺灣大學中文系名譽教授林文月寫了一篇很感人的文章,題為《在臺大的日子裡》(收入《回首》),從一九五二年她作為新生進入臺大中文系,到念研究所,再到畢業留校任教,至一九九三年夏退休離職,一直講到若干年後重返校園——“我又來到這一間已不再存放我個人書籍的第四室。依舊是書籍擁擠的景象,甚至於幾張書桌的排列都無甚變化。憑窗凝視,內庭的老樹依舊穩立於原地。”對於熟悉林文月文章的讀者來說,這棵老樹很有名,二十年前,林曾專門為其撰文,題目就叫《樹》(收入《午後書房》),其中提到了老教授的相繼凋零以及年輕人的薪火相傳。而眼前這篇讓我感慨萬端的《在臺大的日子裡》,也是如此立言:“我們來看老樹,我們走了;還會有不同的人來看它。在這裡,臺灣大學,永遠不乏知識學術的新血。這一點是無疑的。”

之所以“感慨萬端”,是因為林文發表後一年多,我也來臺大任教,朝夕相處的,同樣是這棵充滿靈性的老樹。走進這座建於一九二八年、已成臺北市定古蹟的“文學院”,頗有似曾相識的感覺。那是因為,此前我讀過林文月的散文,對臺靜農等諸多臺大中文系教授以及他們的工作環境印象極深。真是無巧不成書,系裡安排給我的辦公室,正是林文多次提及的第四室。《在臺大的日子裡》有這麼一段:“靠窗對面相向那兩張較大的書桌,我曾見過先後為吳守禮、洪炎秋、鄭騫、葉嘉瑩等諸位先生擁有過。何其榮幸,我能與所崇敬的前輩學者共同分享過這個研究室!他們每一位的學識與人品,是我追隨仰慕的典範。我目睹他們敦品勵學,皓首窮經,諄諄教誨,愛護學生。”書桌依舊,書櫥依舊,窗外的風景也依舊。只是人去樓空,我只能遙想前輩風流,再就是學林先生,發出“何其榮幸”的感嘆。

多次赴臺開會或講學,結識不少臺大的老學生、新教授,聽聞許多關於優雅的林文月的傳說。至於有意識地集中閱讀林教授的著作,則是到臺大任教以後。上任第二天,系主任送我一冊剛印製完成的《國立臺灣大學中國文學系系史稿》,其中的“沿革”部分稱:一九四五年臺灣光復,國民政府接收了這所創辦於一九二九年的“臺北帝國大學”,改名“國立臺灣大學”,並將原文政學部分解為文學院與法學院;文學院下設中文、歷史、哲學三系,臺大中國文學系於是正式成立:“唯當時百廢待興,乃由北大中文系教授、臺灣省國語推行委員會主任委員魏建功先生代為邀聘教員,參與規劃。”細讀“年表”及“傳記”,發現臺大中國文學系早年諸多名教授,大部分是北京大學的畢業生,如毛子水、董作賓、洪炎秋、戴君仁、臺靜農等,再加上畢業於燕京大學的鄭騫和畢業於清華大學的董同龢,難怪我到此講學,有“賓至如歸”的感覺(參見我為臺北麥田2005年版《晚清文學教室》撰寫的序言《從北大到臺大》)。如此校史資料,只是供我馳騁想象的線索,真正讓這所名校在我面前變得血肉豐滿的,是林文月的若干散文集。

陳平原:教授生活,可以如此優雅(2)

我相信,臺大中文系之所以聲名遠揚,除了自身的學術業績,林文月談論臺大課堂以及追懷老教授的諸多文章,至少是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林先生曾提及,在某次文學獎的頒獎典禮上,有獲獎人前來致意:“我本來是考上電機系的。偶爾讀了那篇老師寫的《讀中文系的人》,很感動,所以就轉讀中文系了。”(《十二月,在香港》,收入《回首》)我對此舉的意義深信不疑——能讓“大學精神”代代相傳的,不是政府的文告,也不是校長的演講,而是無數像《讀中文系的人》這樣的好文章,以及背後所蘊含的故事與人物。

因我進入林文的角度有點特殊,觀感自然與時賢略有差異。必須承認,另一位散文家琦君的說法很有道理,《給母親梳頭髮》、《姨父送的蝴蝶蘭》等抒情散文很精彩,“尤其難得的是她的文辭於平易中見情趣,於樸實處透至情,所以能格外打動人心”(琦君《心靈的契合——讀林文月的散文集〈遙遠〉》,《遙遠》,洪範書店,1981)。可我自己更欣賞的,則是其對於臺大人物以及臺大生活的追懷。如《讀中文系的人》(《讀中文系的人》,洪範書店,1978)、《午後書房》、《臺先生和他的書房》(《午後書房》,洪範書店,1986)、《因百師側記》(《交談》,九歌出版社,1988)、《傷逝》、《飲酒及與飲酒相關的記憶》(《擬古》,洪範書店,1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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