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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慕卻又不得不放棄所愛的人;或者他們幸福地結婚了,但其中一方卻不得不自殺以履行義務;或者是,妻子獻出一切以挽救丈夫的職業生涯,勉勵丈夫磨礪才藝成為優秀演員,而在丈夫成名之日,妻子卻貧病交迫無怨而死去,如此等等。總之,無需歡樂結局,但求喚起對男女主角自我犧牲精神的惋惜和同情。劇中主角的苦難並不是由上帝的裁判,而是表明:劇中人為履行義務忍受了一切,任何不幸、遺棄、疾病、死亡,都未能使他們偏離正道。”——以上談到的種種現象,都是日本人“無常”觀念的具體表現,其中當然有對命運無條件順從的消極的一面,但這都出於一個不言自明的、對於大和民族來說具有積極意義的前提:對既定社會秩序、對日本整體的維護。而且,這種“無常”的低調手法甚至表現在日本的戰爭影片中,給這些影片蒙上了低沉黯淡的色彩,導致外國觀眾對它的誤讀,其情形,正如本尼迪克特指出的那樣——
日本現代戰爭電影也有這種傳統,看過這些電影的美國人會說,它是所看到的最好的反戰宣傳。這是典型的美國式反應。因為這些電影通篇都只講犧牲與苦難,看不到閱兵式、軍樂隊、艦隊演習和巨炮等鼓舞人心的場面。不論是描寫日俄戰爭還是描寫中國事變,都是一個格調:在泥濘中的行軍,悽慘沉悶的苦難和勝負未卜的熬煎等等。銀幕上看不到勝利的鏡頭,甚至看不到高喊“萬歲”的衝鋒,而是深陷泥濘,夜宿中國小鎮,或是描寫一家三代,歷經三次戰爭而倖存者的代表,他們成了殘廢、瘸子、盲人。或者描寫士兵死後,家中人聚在一起悲悼丈夫、父親,失去了生計維持者,仍然鼓起勇氣活下去。英美騎兵那種動人場景在日本電影中是看不到的。傷殘軍人的恢復健康也很少被寫成劇本。甚至也不涉及戰爭的目的。對日本觀眾來說,只要銀幕上的人物時時處處都在盡一切努力報恩,這就足夠了。所以,這些電影仍然是日本軍國主義的宣傳工具。電影的製作者知道,這些電影是不會在日本觀眾中激起反戰情緒的。
作為一個對日本社會缺乏切身體驗的美國學者,本尼迪克特透過嚴密的邏輯論證,拐彎抹角地闡述了這個複雜的現象,假如她對日本人特有的“無常”精神乃至東方的“虛無”哲學有所瞭解,或許可以更加直接地切中問題的要害。古代日本武士的氣質中,本來浸透著“無常”的精神,使他們重榮譽,輕生死,甘願為主君犧牲生命。到了近代,這種“無常”與效忠天皇的迷狂結合到一起時,便釋放出更加可怕的能量。“神風特攻隊”駕著飛機炸彈對美國軍艦作自殺式俯衝時,腦子裡浮現的,就是櫻花在空中飄散的情景,為了這個“瞬間的榮光”,他們不惜粉身碎骨。
日本民族令人驚歎的“無常”精神,就像江戶時代藝術大師葛飾北齋以如椽之筆,在《神奈川衝浪》裡描繪的那樣:一排沖天巨浪,揚起雄獅一般的頭顱,洶湧咆哮,佔據了大半個畫面,造成一種突兀動盪、大開大合的氣勢。遠處,白雪閃耀的富士山像一朵凝固的浪花時隱時現,更襯托出海浪的強大和吞噬一切的威力。浪尖滔繚裡,三條小舟猶如蘆葦的葉子隨勢飄蕩,形勢千鈞一髮!舟子們屏神凝息,像一排小老鼠,緊緊貼著船梆,同命運作著殊死的較量,在似乎就要傾覆的一剎那,又奇蹟般地挽回了平衡。好一個驚心動魄的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