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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喊她,自己動手,梳理整齊辮子、鬍鬚,把自己打扮一新,耐到日上三竿,坐了轎子,帶了海樹理和幾個隨從,去了知府衙門。鐵徒手在一個房間招呼馬正天,林如晦在另一個房間招呼海樹理,轎伕下人由衙役招呼。鐵徒手很熱情,賓主寒暄畢,馬正天一落座,泡泡上雙手捧一隻乳白瓷壺上來沏茶,馬正天目光一瞥,便被釘在那裡,好半天錯不過眼珠子來,他心裡暗叫一聲:
“完了,完了,這個女子若真的與我有緣,此生與別的女子便要徹底絕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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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白鹽 二十九(1)
我家老太爺馬正天和我家老太太泡泡的婚禮成為西峰人幾十年津津樂道的熱門談資,有幸目睹或躬逢其盛的人,在此後幾十年的光景中,在任何場合,任何時間,只要說起這件事情,他無一例外都會成為現場的話語中心。泡泡是鐵徒手以女兒的名義下嫁馬正天的,馬正天家中有結髮妻子,但他仍然以娶妻之禮迎娶泡泡,時隔百年,當時的現場情景,無論目擊者有多麼卓越的敘述能力,已無法使情景再現。有一個場景卻無論用多麼笨拙的口舌說出來,都會讓人產生身臨其境之感。
婚禮是在農曆二月初舉行的,西峰的二月天,用一句古詩來說比較確切:二月春風似剪刀。風打在臉上,冰冷如刀,只是在風頭過後,細心體察,畢竟與冬天的風有了區別,在風的尾巴上捎帶著些許暖意;原野上的樹,遠看泛綠了,近看卻無綠色,只是一抹若有若無的綠意。這場婚禮,人們在豔羨,在驚歎之餘,眼睛裡,心尖上,也被紮上了永遠也拔不去的刺兒,這刺兒,雖然經過了幾十年的風淘雨洗,仍讓人眼睛迎風流淚,心頭觸物傷懷。當然,這也成了馬正天二桿子病大發作的又一鐵證。馬登月在說起這件事時,我無法揣摩他的真實心情,他說,你老太爺做的這件事,他倒是風光了,可把他一輩子做的好事都掩蓋了,多少年來,他成了貧富差別階級對立的典型。我說,老太爺大操大辦婚禮,花誰的錢?馬登月目不轉睛盯了好大一會兒,疑惑地問:你說這話什麼意思嗎?我說什麼意思,沒有別的意思嘛。馬登月似乎明白了我的話,他說,這個瓜毬娃,真是個瓜毬娃,花自己的錢唄,還能花誰的錢。我說,花自己的錢,給自己娶媳婦,與別人毬相干,管的寬!馬登月嘿嘿一笑,摸摸我的頭說,我說你是瓜毬娃,你還不承認。這道理現在我把嘴摔成八瓣子,也給你說不清,等你長大了,你注意觀察,當你成為一個大富翁時,你看看人們投向你的眼神兒,一束束目光就是一道道火焰,當你淪為一個叫花子時,你再看看人們投向你的目光,你簡直是一堆不齒於人類的狗屎堆。恨人有,欺人無,古今通病,概莫能外。人啊,人,人就是這麼一群東西啊。
馬登月嘆息連連,我已經是初中生了,我追求積極向上的生活態度,我反感他這種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的情調。多年後,我重新對我家老太爺當年的婚禮發生了興趣,這時,我已離開我家的祠堂地,重返西峰幾年了。可是,我的爺爺馬登月於我初中畢業的前兩天死了,再也無人給我講述家族故事了。當然,關於馬正天和泡泡的婚禮盛況,他也只是聽說,因為,他是馬正天和泡泡的親生兒子,他不可能躬逢父母的婚禮。當然,他是這樁婚姻的結晶,他聽說的事情比別人要多一些,他也更有條件瞭解許多不足於外人道也的內幕。
對我來說,這不能不是一個天大的遺憾,我是學歷史出身,對歷史有著近乎虛妄的痴迷,我熟悉世界通史,熟悉中國通史,精心研讀過許多正史典籍,還有野史雜乘。可是,我家的歷史卻大霧瀰漫,只聽原野深處人聲鼎沸,卻難辨人影兒。馬登月也是民國時期北平名校的高材生,主修的也是歷史,他對我們家族的歷史瞭如指掌,可以說,我們幾百年的家族全部裝在他的肚子裡。可惜,他生存的時代,打倒大家族是時代的最強音,他隱居窮鄉僻壤,很想從一個家族的興衰史入手,給人們復原一個地方的行走軌跡的,可是,終其一生,沒有一個人願意聽他的絮叨,在長達幾十年的光景中,他像路邊野狗剛拉下的一泡熱狗屎,人人唯恐躲之不遠。我能聽懂人話了,我成了他惟一的聽眾,他的精神面貌由此大有起色,可是,我只能聽得懂他說的髒話、野話、混賬話、罵人話,文明話很少聽得懂,聽懂了,也不放在心裡去。當我真正明白他的價值時,他已經死了四年了。這四年,世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像他這種老讀書人,一個個由臭狗屎變成了香餑餑,可是,他這堆臭狗屎只能以臭狗屎本身的功用滋養家鄉的土地了。幸運的是,我天生有著良好的記憶力,帶聽不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