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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手的話,牛不從聽得糊里糊塗,多年來,他用心模仿識文斷字言語考究的人如何說話,也得了不少皮毛,在很多情形下,說得像模像樣,讓根本不通文墨之人云山霧罩,不明所以,所以也常常對他生出肅然起敬的心來,可他畢竟只念過《百家姓》《三字經》《幼學瓊林》三本書,先生教他背會了,到講文析義的關口,戰亂起了,他爹拽住他的耳朵把他拖扯出學堂,避難逃荒,流落江湖,待戰亂平息,這一來,就是十年有餘,他已是過了弱冠之年,匆忙從業,匆忙娶妻,匆忙生子,匆忙奔波,把那一腔幼承庭訓長遇名師飽讀詩書文治天下的夢生生地壓在心底,只做長夜無人時的浩嘆。只是近幾年,世道有了承平的氣象,他呢,日子眼看也有了眉目,那一顆被壓抑久了的心,如野火燒不盡的離離原上草,借了春風春雨,又勃勃然萌動了,發芽了,破土了,眼見得,作勢要茁壯成長了。只是當年跟先生記誦了口訣後,僅來得及把幾句口訣在書中找見對應的字詞,又歷年顛簸,把那混沌未分的口訣也灑漏殆盡了,而今人到中年,依稀憶起當年先生所授若干口訣,竟如久違的兒時玩伴,腦海裡歷歷如畫,若要口述起面貌行狀來,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不過似曾相識而已。鐵徒手說的不過是稍文些的白話罷了,他竟然明白一半,糊塗一半,糊塗的是真糊塗,明白的是半明白。唉,年過三十五,半截子入了土,如今不惑之年都過了,生命只算得是一息尚存了。罷了,牛不從就這樣了,兩個兒子還算爭氣,都在馬家資助的新學堂讀書,考論其字詞文章來,老秀才一個勁的搖頭嘆息,可聽說新學堂學的是什麼洋玩意兒,主講的先生對兩個兒子都還滿意。這也罷了,聽說江南的一些無聊文人咋呼要廢了科舉呢,這不明擺著是要斷了天下士子的功名進取路嗎,聽說皇上非但不治這些人的罪,聖意還有納諫的意思呢。這不,京城和江南已經立了不少新學堂,連偏僻的西峰都有了,學的盡是這類洋玩意,說是天下興亡都要寄託在這些喝了洋墨水的人身上的,也罷,皇上總是對的,馬正天做事總是比人早一步,咱跟著走罷了。天下興亡,那是大事情,不是誰想擔當就讓你擔當的,也不是誰想擔當就擔當得起的,讀書興家,大概總是不差的。雖然說,街上的幾個老秀才書沒讀出息,倒把人讀壞了,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一開口就酸水橫流,日子過得一蹋糊塗,卻是在人面前活人的人,地方事務,大家小戶的大發小送,不讀書的人都是黑水汗流跑腿的,窮秀才們卻是抽菸品茶說嘴的。這就是分別啊。人嘛,說到底活了一個面子,是活給人看的,穿金戴銀是為啥的,天熱不解暑,天寒不送暖,不過是穿著戴著給人看的,自己掏錢,替他人愉悅眼睛呢。那麼,寒窗苦讀又是為了啥呢,說是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別人懷寶劍,我有筆如刀,學而優則仕,經邦濟世,光宗耀祖,如何等情,都對,可有這種幸運的人又有幾個呢。說到底,還是活給人看的,你一開口,山貓野雕,我一開口,錦繡文章,你說的,我懂,人都懂,我說的,你全然不懂,半懂不懂,不懂,半懂不懂,你就得聽我說,就得聽我擺佈,什麼叫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這就是了。
鐵徒手嗟嘆連連,在房間地上歡快地倒騰著步子,也沉浸在勝算在握的遐想中,忽而回過神來,恍然憶起,他說了半天,卻久不見牛不從應聲兒,他驀地停下腳步,哂笑道:
“牛先生好雅興,身在魏闕,心存漢室呀?”
“呵呵,呵呵,老太爺取笑,取笑,取笑。奴才確實在想一件事。”
“什麼事,敢不是想起閣下那兩個風情萬種的乾妹子了吧?”
“老太爺取笑,取笑,取笑。不敢瞞老太爺,小人確實有兩個乾妹子,可她們只是見了小人脫光衣服,平時是穿衣服的,並不光的。還請老太爺諒察。”
“你說什麼?”鐵徒手一下子僵呆在原地,兩片嘴唇好似中間被一根乾柴棍兒頂住了,合不攏,也張不更開,他是側向牛不從說話的,一隻眼看牛不從,一隻眼掃描牆上字畫,這一僵呆,便造出一個奇怪的型來,事情沒想明白,他就那個姿勢立著,看起來,有滑稽的成分,更多的卻是恐怖。俏立門旁,雙手捧乳白瓷壺的泡泡,兩片好看的嘴唇像是要盛開的花兒,一翕一合,五次三番,終於忍耐不住,颯颯笑了。她的笑與那些無趣的女子自是不同,她笑起來,像小金魚的嘴,倏忽一翕,倏忽一合,看似有聲,聽卻無聲,說是巧笑,巧笑卻是刻意的笑,她的笑如花初胎,如絲蕩空,自然而然,流暢通順,說是竊笑,也不是,竊笑有掩口葫蘆的喬模喬樣,她的笑卻是向天向地向人向自己,笑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