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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口口

前門大街是個熱鬧的地方,來來往往的人都往這兒跑,所以這條街上的客棧、酒肆、茶館林立,隔不遠便是一家,進出的人既多又雜,三教九流,形形色色,什麼人都有。

北京城本是個臥虎藏龍的地方,除了天橋、八大胡同等有數幾個地方外,臥虎藏龍處就數這前門大街了。

面對前門右手邊,有家酒肆叫一品香,門面不大,招牌也夠陳舊的,但卻是老招牌,老字號,日日滿座,硬比別家生意好,前門大街賣酒的地方不下十家,可是別家的酒比不上一品香。

說起來,一品香是個“清真館”,掌櫃的馬回回不但釀得一手好酒,而且燒,炒,烤各樣手藝也是一絕。

馬回回人胖胖的,留著兩擻小鬍子,長年一襲藍布大褂兒,整天價笑口常開,人和氣,會做生意,帳儘管掛,十回八回他對你仍是一樣。

北京城裡的龍蛇提起他都翹拇指,誰都會說一聲馬回回是朋友,漂亮。

他交遊之廣遍及內外城,就連內城各府邸裡的,也沒有不知道外城有一家一品香,一品香有個馬回回的。

大晌午,吃飯時,一品香更是座無虛席,四個夥計在人縫裡忙得團團轉,滿頭滿臉是汗,手巾搭在肩頭上,他就沒工夫去擦一把,添酒的添酒,上菜的上菜。

“留神,勞駕少回身蹭油靠邊兒往裡您吶。”

就這一句,隨時都能聽得見,再加上人聲,就別提有多亂了。

馬回回站在櫃檯裡切菜,那把刀飛快,一盤又一盤,連他自巳都不知道切了多少盤。

“喲,對不起,這位爺,踩了您了吧?”

—名添酒的夥計衝著一名酒客直哈腰,他腳下沒留神,踩著人家了。

這位酒客人長得俊,放眼北京城,挑不出幾個,一副頎長身材,一件合身的長袍,長眉斜飛,鳳目重瞳,人很結實,眉宇間還有股子逼人的英氣,瞧上去懾人。

可是人家很和氣,淡淡地笑了笑,露出一口既白又亮,不下姑娘家那扁貝般玉齒,道:

“沒有,沒有,沒關係,人多生意好,這種事兒難免,忙你的去吧。”

那夥計滿嘴一個勁兒地謝,擠著走了。

“嘿,老二,你說這嫩蛋兒是漢子還是娘兒們,說他是漢子吧,他偏偏皮白肉嫩,能擠出水來,比娘兒們還俊,說他是娘兒們吧,他偏偏又——”

俊漢子抬眼朝話聲傳來處一掃,他看見了,說話的是個濃眉大眼,一臉落腮鬍的大漢,一身褂褲,打扮得利落,袒著胸,袖子卷得老高,—只腳踏在板凳上,一看就知道是北京城裡的龍蛇。

他旁邊一箇中等身材,白淨臉的漢子,沒等他把話說完,拿胳膊肘碰了他一下,低聲叱道:“別胡扯,人家聽見了——”

那落腮鬍大漢一蹬眼,道:“聽見了怎麼樣,他能咬我麼?我這條胳膊就夠他扳的。”

那白淨臉漢子道:“行了,老大,瞧人家那派頭,萬一是內城哪個府裡的,你可要吃不完兜著走哦。”

這句話比什麼都靈,那落腮鬍大漢臉色一變,很快地低下頭去,連哼都沒敢再哼一聲。

俊漢子聽得清清楚楚,但他沒在意,根本就裝作沒聽見,仍然瀟瀟灑灑吃喝他的。

飯時過後,人漸漸的少了,酒足飯飽的人一個一個走了,看看座頭,空了兩三成。

馬回回刀揮動的慢了,四個夥計這才拉下肩上的手巾擦了把汗,可是渾身上下幾乎都溼透了。

那落腮鬍大漢跟那白淨臉漢子還沒有走,也許他兩個酒量飯量都大,其實不然,他兩個那張桌上四樣菜至今還沒吃完,一壺酒連添也沒添過一回。

敢情他兩個是耗工夫,泡上了。

俊漢子更見斯文,慢條斯理的自斟自飲,好似他也預備坐到日頭偏西上了燈。

忽然,馬回回把刀往櫃檯上一放,砰然一聲,然後他兩手在圍裙上擦著走出了櫃檯:

“對不起,人多,生意忙,沒照顧您二位……”

他是衝著那落腮鬍大漢跟白淨臉漢子那一桌打招呼。

“沒那一說,”落腮鬍大漢一擺手,道:“跟老朋友還客氣,來坐坐,喝一杯。”

隨手拉過一張板凳。

馬回回已到了桌前,一搖頭,含笑說道:“不了,二位明知道我不行,再說還有別的客人——”

“怎麼,不賞臉?”落腮鬍大漢兩眼—翻,道:“放心,你喝這一杯,也不會少給你的,坐下,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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