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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過晚飯之後,夜幕剛剛降臨,座船就從夷陵港口起航了。
我和衣而睡,靜靜地躺在黑暗的船艙裡。邱遲也睡得很早,但以我敏銳的聽覺,卻聽得出他在床上輾轉反側,還不停地長吁短嘆。我看他言談舉止,分明是個倍受嬌寵的富家子弟,不知為何一人獨自入蜀,還滿腹心事的模樣。
不過,身為凡人,難以戒除聲色之慾,自然要受到六塵之苦,那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我聽著船底嘩嘩的流水,感受船隻每一次在浪尖上輕微的顛簸,船尾隱隱傳來船老大蒼涼而滄桑的吆喝聲,和在峽谷中那呼嘯凌厲的夜風裡:“三峽——有三灘呵——灘灘都是——鬼門關——扳舵走呵——對直行——吆嗬——吆嗬吆嗬……”
這奔騰不息的江流,是那樣的劇烈、狂野、不顧一切地,衝破這高峭陡窄的峽谷,衝過那狹長曲折的河道,奮力向前!向前!奔流向那無邊無際的浩翰東海,奔流向我那闊別已久的家園!
蜀中的女子,是不是就象這峽谷山色一般奇麗多姿,又如這江流險灘一般桀驁不馴?
正暇思間,突然我聽到了一聲幽幽的嘆息,正是從隔壁邱遲的艙中傳來。但這絕不是邱遲的聲音!
我一個激靈,翻身坐了起來。懷中避水神釵“叮”地一聲輕響,陡然射出金光!
其實就算沒有神釵示警,我也敏銳地感覺到這艙房之中,突然間變得異常寒冷。我露在被褥外面的臉龐上,似乎有無數冰冷的細針在輕輕觸碰,使我全身的鱗片(不不,在我化成人形時,應該稱之為我的毛髮),都彷彿根根都豎了起來。
是鬼物!
邱遲不會有什麼問題吧?他可是個不折不扣的凡人書生。
我一骨碌從床上下來,腳下剛邁了兩步,只聽邱遲的聲音傳了過來,雖然十分微弱,但我已聽得清清楚楚:“窈娘!是你麼?”
語氣之中,竟然是又驚又喜,卻沒有絲毫畏懼之意。
我停住腳步,心中有些生疑。只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細碎聲響,好象是邱遲在起身穿衣,接著“啪”地一聲輕響,火光一亮,卻是邱遲打燃了火摺子,點亮了桌上的油燈。
火光移動起來,從簾子上映出的影子來看,邱遲舉著油燈,正在艙內四處張望。
只聽他輕聲叫道:“窈娘!窈娘!”起初聲音中充滿了期翼,到得後來,卻有著掩飾不住的失望和傷心。那種令人生慄的寒氣,不知在什麼時候,悄悄地消失了。
火光一閃,艙內突然暗了,是邱遲吹滅了油燈。再過了片刻,我聽到了他壓抑得很低的哭泣聲。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因為船上只有我們兩個客人,所以船老大將我們二人的飯菜開到了一起。在就餐的中艙,我又看到了邱遲。只是一夜的功夫,他的臉色彷彿比昨天上船之時,還要憔悴了幾分,而那種惹人憐愛的風致,也更勝了幾分。
這樣的男子,無論是在龍宮還是在凡間,我都是首次遇見。
他對我點點頭,禮節性地笑了笑,卻是明顯的心不在焉。
桌上的飯菜尚算豐盛,味道雖嫌重了些,但還不錯。不過邱遲也只是吃了幾口便停箸了。候我也吃完了,船工前來把桌子收拾乾淨後,他突然問了我一句:“白兄此行,可是為了遊歷交友而去的麼?”
我一時語塞,胡亂應道:“久聞蜀中風物俊麗,冠絕天下……在下正是要去遊歷遊歷……呃……增長些見識也好。邱兄呢?可是準備直達蜀中的麼?”
他勉強笑了笑,道:“我……我不知道,總是四處走走罷了。到得哪裡,便是哪裡吧。”
頓了一頓,他又問道:“看白兄的樣子,一定是儒家弟子,可相信這世上的神仙妖魔之說麼?”我微微一愕,也學著書生們文縐縐的言辭,反問道:“邱兄何出此言?邱兄料想也是儒家弟子,又是否相信呢?”
他遲疑了一下,聲音低了下去:“我……自然是相信的。”
他的眼睛不自然地轉向了舷窗外面,只見窗外那湧動著的兇猛的波濤,一次又一次地衝擊到船舷上來,但每一次都被堅硬的船體擊得粉身碎骨,陡然濺起無數雪白的水花。
我想到了昨晚那個神秘的女鬼。不錯,我雖然只聽到一聲幽幽的嘆息,但我絕對可以肯定,這是個女子的聲音,至於是不是邱遲口中的那個“窈娘”,我可就不敢確定了。
這一天之中,除了就餐之時,邱遲不得不來到中艙外,其他大部分時間,他都是呆呆地坐在艙裡。至多也就是開啟了兩次窗子,看了看兩邊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