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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木盆裡掬起一捧水使勁向後撂去。
呀的叫了一聲,那雙手鬆開了。
冬梅扭頭一看,卻原來是妞妞。
妞妞呲著女孩兒一樣的白牙衝著冬梅笑著。
冬梅很不高興地罵了一句:“討厭鬼。”
妞妞仍然嬉皮笑臉:“你說誰討厭?”
冬梅沒好氣地說:“你討厭。”
妞妞過來又要捂冬梅的臉,冬梅一邊躲避著,一邊用水潑著他。
在冬梅的眼裡,世界上沒有比妞妞更討厭的人了。他算什麼東西呢?男不男,女不女,沒羞沒臊沒臉皮,還……還跟鐵麟大人撒嬌討賤。誰知道鐵麟大人犯了什麼病,幹嘛單單喜歡這個下流胚?他又不是女人,男人應該喜歡女人的;他又不是小孩兒,小孩兒跟大人撒嬌還是情有可原的;他跟老爺撒嬌也就罷了,可是他還跟老爺胡鬧。鐵麟老爺是什麼人,那是朝廷的大官,是經常見到皇上的人,你怎麼能那樣沒大沒小地不成體統呢……
妞妞蹲在冬梅面前,討好地說:“冬梅,你剛才一個人在這兒發愣,想什麼呢?”
冬梅沒好氣地說:“你管得著嗎?”
妞妞死皮賴臉地說:“你瞧,我見你一個人孤零零怪可憐的,來陪陪你還不好嗎?”
冬梅說:“我不用你陪。”
妞妞說:“瞧你,一個人待著不悶得慌嗎?”
冬梅說:“我不悶。”
妞妞說:“不悶你想什麼呢?”
冬梅說:“我想我爸和我媽呢。”
妞妞說:“你想他們,他們想你嗎?”
冬梅有點兒傷心了:“他們……哼,我是死是活他們都不知道,還想我?”
妞妞說:“全天下都責怪兒女不孝順,就沒見誰責怪父母對不起孩子的,這真不公平。”
冬梅覺得妞妞這句話說得挺好,儘管她對妞妞印象不好,可是人家畢竟說了句有道理的話,這話讓冬梅聽著頗有同感。冬梅說:“可不是嘛,我生下來爸媽就不想要我,把我硬塞給我舅舅了。我舅舅又沒出息,抽大煙,把家抽窮了,就賣我……”
妞妞說:“你舅舅賣你算什麼,好歹還給你找個好主子,混口飽飯吃呢。我呢,我那還是親爹呢,他為了幾間磚瓦房,就要把我送進宮裡當太監。”
冬梅說:“當太監還不好,伺候皇上娘娘的,誰比得了?”
妞妞說:“你知道什麼?當太監就得把人騸了……”
冬梅不解地問:“騸什麼?”
妞妞說:“這你還不懂,就是把根割掉。”
冬梅更加不懂了:“割什麼根?”
妞妞說:“割男人的根呀?”
冬梅說:“男人有什麼根?”
妞妞說:“你呀你呀,真是個孩子,你怎麼什麼都不懂?!”
冬梅不高興了:“誰說我是孩子?你比我大嗎?”
妞妞說:“我屬豬的,你呢?”
冬梅說:“我也屬豬的。”
妞妞說:“那你幾月生日?”
冬梅耍了個小心眼兒:“你先說。”
妞妞說:“我三月,你呢?”
冬梅是臘月裡的生日,可是她為了在妞妞面前不服軟,故意把自己往大里說:“哈哈,你還得叫我姐姐呢。”
妞妞問:“我憑什麼叫你姐姐?”
冬梅說:“我是正月裡的生日,正月初三,你說是不是比你大?”
妞妞無話可說了。
冬梅繼續洗她的衣服,她把洗好的衣服撈出來,將木盆裡的水倒進排水溝裡,站起身來要去打水。
妞妞搶著跑上井臺,抓起轆轤,殷勤地說:“來,冬梅姐,我給你打水吧。”
這句冬梅姐竟叫得她心裡有點兒發熱,妞妞的嘴可真甜。剛說該叫姐姐,他就老老實實地叫起來,還叫得那麼親熱。從衡陽到北京,幾千裡的路,大雁都飛好幾個月。雖說她到了鐵麟大人的家裡,不捱餓、不受凍了,可畢竟是下人,是丫環,是奴才。自己的小命兒都握在主子的手裡。她遠離了家鄉,遠離了父母,身邊一個親人也沒有。她跟夏草、秋葉幾個丫環雖然有時候也親親熱熱的,可那都是假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心眼兒,誰跟誰真的親呢?突然冒出了個妞妞,一個她討厭的孩子,卻親親地叫了一聲冬梅姐。就這一聲冬梅姐,她突然覺得妞妞也不那麼討厭了,甚至還有幾分親切……
妞妞搖上轆轤,拎著水罐往冬梅面前的木盆裡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