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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府的武士值班室出來,循著琴聲向南面走。
來到朱雀門。
但是,琵琶聲聽來仍在前方。
於是,博雅從朱雀大道往南走。
———如果不是朱雀門,該是前面的物見樓一帶?
看樣子不是忠見的怨靈,而是盜竊玄象的人爬上了物見樓,在那裡彈奏琵琶。
可是,當抵達物見樓時,琵琶的聲音依舊從南方傳來。琵琶聲仍和在清涼殿上聽見的一樣大小,實在是不可思議。難以想像是世間之人在彈奏。童子臉色變得煞白。
然後往南、再往南,一直走下去,不知不覺中,博雅來到了羅城門前。
這是日本最大的一座門。有九間七尺 高,在昏暗的天色下,黑沉沉地巍然聳立著。
不知何時起,四周飄起紛紛如霧的細雨。
琵琶聲從城門上傳來。
上面昏暗不可辨。
站在城門下仰望,童子手中的燈光,只隱隱約約映出城門的輪廓。自二層起,昏暗就吞沒了一切,什麼都看不見了。
就在這昏暗之中,琵琶聲不絕如縷。
“回去吧。”
童子懇求道。但博雅卻是個耿直的漢子,既然已來到此地,就沒有扭頭逃走的道理。
而且,那琵琶聲多麼美妙啊。
是迄今沒有聽過的曲子,它的旋律深深打動了博雅。
琤琤———
琵琶悄吟。
琤琤———
琤琤———
哀豔的音色。
如泣如訴。
“世上真的有隱沒未聞的秘曲呢……”
博雅心中深深感動。
去年八月,博雅親耳聽到了琵琶秘曲《流泉》、《啄木》。
他是聽一位名叫蟬丸的盲老法師彈奏的。
是博雅與之交往了三年,才終於得以聽到的曲子。
那時候,在逢坂關上,有一位失明的老法師建庵居住。老者原是式部卿宮裡的雜役。
老法師就是蟬丸。
據說他是演奏琵琶的高人,連今天已無人能演奏的秘曲《流泉》、《啄木》都懂。
在吹笛子彈琵琶方面,博雅被認為是無所不曉的人,聽了這種說法,博雅按捺不住想聽這位法師彈奏琵琶。
博雅甚至派人到逢坂的蟬丸處,對蟬丸說:
“此處如此不堪,莫如進京。”
意思就是說:“這種地方怎麼好住人呢?上京城來住如何?”然而,蟬丸幽幽地彈起琵琶,以吟唱代答:
世上走一遭,宮蒿何須分。
“這世上好歹是能夠活下去的,美麗的宮殿、簡陋的茅屋又有什麼區別呢?最終不也都得消失無蹤嗎?”
法師隨著琵琶聲吟哦的,大體就是這樣的意思。
聽了這些,博雅更加不可自拔。
“真的是個風雅之人啊。”
他熱切盼望聽蟬丸彈奏琵琶。
老法師並非長生不老之人,連自己也是不知哪天就要死掉的。若老法師一死,秘曲《流泉》與《啄木》恐怕從此就隱沒無聞了。太想聽這兩首曲子了。無論如何都要聽聽。想盡辦法也要聽。
博雅走火入魔了。
可是,如果去見他,直接要求他“請彈給我聽”的話,這樣的做法令人不快,縱使彈奏了,其中用了幾分心思在裡面,也還難說。
有可能的話,最好能聽到老法師自然的、真心實意的彈奏。
這個耿直的人從拿定這個主意的那天晚上起,每晚都往老法師那邊跑。
躲在蟬丸的草菴附近,每個晚上都充滿期待地等:今晚會彈嗎?今晚會彈嗎?
一等就是三年。
宮中值班之時脫不開身,除此之外,他的熱情在三年裡絲毫未減。
如此美麗動人的月夜該彈了吧?蟲鳴之夜不正適合彈奏《流泉》嗎?這樣的夜晚總令人遐想,充滿期待。
那是在第三年的八月十五之夜,一個月色朦朧、微風吹拂的夜晚。
嫋嫋的琴聲終於傳來了。
那是隱隱約約的、只聽過片段的《流泉》。
這回真是聽了個夠。
朦朦朧朧的昏暗之中,老法師興之所至,邊彈邊唱起來:
逢坂關上風勢急,長夜漫漫莫奈何。
博雅聞之淚下,哀思綿綿。
———《今昔物語集》這樣記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