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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更多的時候,人們是用尊敬和感激的語氣談論他,彷彿他們談論的不是一個從未謀面的作家,而是一個過從甚密、交往已久的朋友。有一次,在火車上,我的一位朋友說起路遙的題為《姐姐》的短篇小說,很是激動,以至於情不自禁,潸然淚下。有必要說明的是,我的朋友是一位名副其實的文學博士,是一位好學深思且學有所成的學者。
這是為什麼?為什麼人們念念不忘、心懷感激的,不是那些幾乎一年炮製一部長篇小說的活著的“著名作家”,不是那些屢屢獲得國際“大獎”的所謂“大師”,而是一個離開這個世界已經整整十五個年頭的小說家?
在路遙逝世十週年的時候,我曾經寫過一篇題為《文學寫作的諸問題》的文章,試圖較為深入地回答這個令我好奇的問題。
在我看來,路遙之所以受到讀者的喜愛,是因為他正確地解決了“為誰寫”、“為何寫”、“寫什麼”、“如何寫”這樣一些重要的問題。這使他的寫作成為能與讀者的精神發生關聯的積極的寫作,賦予他的作品以強烈的感染力,使之能持久而深刻地打動讀者。
現在,我發現,路遙的作品受到讀者熱愛的根本原因,在於他的寫作本質上是給予性的,而不是佔有性的。
我發現,寫作有兩種尖銳對立的模式:一種是佔有性寫作,一種是給予性寫作。佔有性的寫作表達的是一種陰暗的情緒和利己的價值觀,在這樣的敘事世界,作者是一個暴虐的父親,人物和讀者都得不到他的尊重和善待。相反,給予性寫作卻有著母性的慈愛氣質,在這裡,利他的犧牲精神,博愛的人道情懷,以及對自由、正義、平等和理想的不懈追求,構成了像大地一樣穩定的精神基礎,給讀者帶來的是一種寧靜的幸福感和豐饒的收穫感。佔有性的寫作是市場性質和交換性質的寫作,具有迅速、輕盈和批次化生產的特點,汲汲乎以求的是印數、版稅和碼洋,相反,給予性寫作則具有緩慢、沉重和少量化產出的特點,其目的在於發現並揭示人類生活的真相、理想生活的圖景、自由的價值和幸福的真諦。佔有性的寫作是以作者的“自我”為中心展開的,它經常僅僅作為與作者這個“個體”相關的事情被談論,與之不同,給予性寫作是以“人類”為中心,它經常作為與人類這個“整體”相關的精神現象被談論。
海涅將莎士比亞、塞萬提斯和歌德當做最偉大的作家,因為,他們的寫作裡有著共同的東西:“莎士比亞、塞萬提斯和歌德這三個名字總是並舉齊稱的,隱然有什麼繩子把他們串在一起。他們的創作裡流露出一種類似的精神:執行著永久不滅的仁慈,就像上帝的呼吸;發揚了不自矜炫的謙德,彷彿是大自然。”是的,“自我犧牲精神”和“仁慈”,這些就是給予性寫作的特點。而路遙的寫作就屬於這種充滿熱情和愛意的給予性寫作。
事實上,一切真正的寫作都是給予性的,都致力於塑造具有“給予性”精神的“美好的人物”。屠格涅夫在1860年的一次演講中高度評價堂吉訶德:“為自己而生,只關心自己——堂吉訶德認為是可恥的。他把自己完全置之度外,他活著是為了別人,為了自己的兄弟,為了除惡務盡,為了對抗那些敵視人類的力量——巫師們、巨人們,即壓迫者們。他這人毫無自私自利之心,他從來不考慮自己,他充滿一種自我犧牲精神——請諸位認清這詞的分量!——他相信真理,堅信不移,而且義無反顧。因此他才無所畏懼,堅忍不拔,才能滿足於最粗劣的飯菜和最寒酸的衣服:因為他無暇顧及這些小事。他心地善良,但精神偉大,為人勇敢;他那感人的虔誠並沒有束縛他的自由;他毫無虛榮心,但他並不懷疑自己,懷疑自己的使命,甚至對自己的體力也毫不懷疑。他經常追求同一目標,這使他的思想有點單調,頭腦有點片面;他知道的東西很少,再說他也不需要知道很多東西:他只知道他的事業是什麼,他活在世上為了什麼,而這正是最主要的知識。”路遙筆下的許多人物,就屬於堂吉訶德的同志和盟友,同樣屬於富有犧牲精神的利他主義者,例如《人生》中的德順爺爺和劉巧珍,《黃葉在秋風中飄落》的盧若琴,《平凡的世界》中的孫少平和田曉霞,都是這樣的人。
李建軍:人們為什麼懷念路遙(代序)(2)
在《羅密歐與朱麗葉》中,莎士比亞借朱麗葉之口說:“我的慷慨像海一樣浩淼,我的愛情也像海一樣深沉;我給你的越多,我自己也越是富有,因為這兩者都是沒有窮盡的。”文學也是這樣:一部作品越是表現給予性的慷慨而仁慈的思想和情感,就越是能得到讀者的喜愛;一個作家越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