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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谷溪震驚得目瞪口呆。從少不更事的時候相交,至今,四分之一的世紀過去,他只看見路遙哭過兩次,第一次主要是因為政治沉浮,從權力的塔尖掉到失落的溝底;第二次主要為愛情變故,從愛的溫柔之鄉掉到無愛的冰天雪地;而眼前,是因為病魔入侵,使他將要失去充滿希望的未來……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谷溪彷彿從惡夢中醒來,已經感到凶多吉少,大事不好。看見平日堅強得刀槍不入的漢子,如今變成了一個癱軟在床上嚎天哭地的柔弱女子,想起在環城公園裡背誦講演詞的雄心勃勃的作家,如今絕望頹敗成這等模樣,他的五臟六腑都被搖撼,心即刻就像摔成碎片。鼻子一酸,雙眼就像蓄滿了激波揚濤的庫水,將要衝堤決閘,噴湧而出……
然而,不能。就要徹底垮下來的路遙,需要的是支援,需要的是鼓勵,跟著他傷心落淚,那會毀掉他還剩有的希望和自信。不能哭,不能像山村裡脆弱的女人那樣失去理智而只有憐憫。谷溪這麼一想,硬是把那一股悲痛的淚水咽回肚子裡,換上一副不在乎的模樣,甚至在胖胖的嘴角上硬堆出一絲笑意,說起了一段往事。以前,路遙在谷溪家不知吃過多少次大肉揪面片,《平凡的世界》寫成後,谷溪就發現,路遙不再吃這種飯食了。一次去西安看路遙,談話談到肚子咕咕亂叫,他說上街去吃大肉揪面片,路遙說街上的食品油太大,乾脆去他乾姐家吃陝北飯,路遙帶了谷溪,坐計程車從建國路出發,到青年路叫了《文學家》主編陳澤順,再繼續坐車到和平路的最南端,花了三十多元的計程車,到了乾姐家。乾姐劉鳳梅也是作家,放下筆,趕做蕎麵抿尖,三個糧食袋子一般胖的漢子,端著大老碗,狼吞虎嚥,揮汗如雨,吃得王朝馬漢。女作家的小女兒在一旁看著看著就樂了,說這三個胖子吃飯,是一個謎語,打中國一個地名。三個肚皮鼓起來的胖子面面相覷,等揭開謎底“合肥”,便笑得人仰馬翻。
講完這段往事,谷溪說:“路遙,你怎麼變得這麼脆弱?平日你剛烈得如同獅子,倔犟得如同犍牛,壯實得如同黑熊,怎麼突然間就軟弱成哭鼻流水的婆姨女子?你是寫書的,你的書教育了那麼多的青年人,為什麼你都不受一些教育?一點點災災痛痛你就忍受不了?”
聽自己兄長般的老朋友這麼帶著愛的斥責和安慰,路遙的哭聲小了,他啜泣著說:“我知道,我的病很嚴重,怕是不行了……”說著他又哽咽起來。
“瞎說。”谷溪斷然訓示他,“科學都發展到什麼程度了,肝上一點點毛病還治不了?你這是學縣委書記的樣子,不相信沒人駕駛的U2飛機能飛到天上去……”他想用二排18號窯洞裡的笑話喚回充滿自信與剛強的路遙。
“各人的病各人知道,即使看得不死了,但我再不能做事,活到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用?這不如死了倒來得乾淨!”路遙悲觀地說。
“你連這想都不要想。”谷溪說:“你應該想想你曾經在我面前哭過兩次,那兩次你不都是因為悲觀失望哭的?可事實怎樣,不是一個個溝溝坎坎都跳過去了?沒有劈不開的芝麻桿,沒有過不去的獨木橋。咱好好地配合醫生大夫,吃藥,打針,精心治病。你知道不,病人的情緒好,吃藥打針就效果好,你要保持一個好情緒,病就好得快些……”
病床旁邊吊針架子上掛著兩個吊瓶,一個瓶子裡裝的是新鮮的血液,一個瓶子裡裝的是生理鹽水和藥物,連著兩根管子的針頭,一根扎進了路遙的腳趾間,一根扎進他的胳膊上,隨著汩汩流動的液體進入體內,他的肌體內慢慢發生著變化,而谷溪的綿綿話語如同另一根吊瓶管子紮在胸間,讓溫馨和撫慰的液體漸漸進入路遙的心田,他漸漸地平靜下來,開始接受一個新的嚴酷的現實變化,等待著又一個奇蹟發生。
奇蹟沒有發生。路遙的病情一天不如一天,身體也一天比一天衰弱。谷溪去看路遙,強作笑臉,回到家裡,他暗自傷心。他對妻子說:“路遙怕是不行了,現在他想吃甚,咱就給做甚。”他們變著樣兒給路遙送飯,洋芋擦擦,陝北錢錢,羊肉,蕎麵抿尖……凡是路遙喜歡吃的家鄉茶飯,他們都送,但是,路遙的飯量越來越小,甚至開始厭食絕食了。花樣兒變完了,谷溪忽然想起延川家鄉的大紅棗。他讓妻子康秀珍把棗煮得爛爛的,端了一碗放到路遙的病床邊,路遙的情緒顯得興奮,似乎想起在二排18號窯洞吃棗的情景,拿起一顆棗填進嘴裡,有滋有味地咀嚼著,彷彿在咀嚼往昔的歲月,咀嚼他們吃著紅棗寫紅棗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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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雷:男兒有淚(節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