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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宴擺在吳窯老街“幸福飯店”,包廂和大廳擺滿二十桌,分上下席。賓客如雲,各式人等。棉加廠後身的河灣裡帶滿了小輪船和掛槳船。
……
阿香做新娘子後的第十天——七月十號——存扣打興化回到了顧莊。意外的是,媽媽桂香已經回家好幾天了,等著存扣歸來。
自然大家要問考得怎樣,好不好。
存扣淡然一笑:“你們就為我準備上學的行李吧!”跟著補一句,“這次穩取了。”
全家頓時歡天喜地起來。
而存扣卻沒顯得特別的輕鬆愉快,相反有些心神不寧。晚上在床上翻來覆去,接二連三地做些稀奇古怪的夢。
他夢見他家院子裡養著一條半大的綿羊。他回來時一眼看見它站在牆根下的暗影裡,定定地看著他。從尾巴下面看得出是隻母羊。眼神卑怯而清澈,水汪汪的,望著他。它身上弄得真髒,羊毛糾結著,毛色晦暗,甚至還粘著黑豆似的羊屎,像個在外淘過氣把身子弄得泥猴似的小孩,乖乖地站在那,聽候著家人的發落。真是個可憐的小東西!存扣想上去摸摸它那個小圓角,想不到它卻一扭頭出了門向東跑了。存扣在後面緊追不捨。前面的地層驀地陷落下去,出現一個清滴滴的汪塘。那羊收不住蹄跌了進去。存扣歡快地跳進去。羊乖乖地聽憑他在身上搓呀洗呀,用粉紅的尖舌頭舔他的臉頰。他把它拎出水。它在陽光下一下抖開毛。水霧騰起來氤氳成七彩的靄雲,當中的小綿羊純白無瑕,冰清玉潔,回望著他。突然舉頭“咩——”了一聲,向東面跑去。迎著太陽跑。明晃晃的光芒刺得存扣眼花繚亂。他攆著它,跑過東橋,跑過顧莊中學,跑過老八隊,跑向……存扣眼睜睜就攆不上了……
第二天早上,存扣一起床就懵懵懂懂地出門往東跑,臉也沒洗牙也沒刷。跑到東橋下時,有人問他:“存扣,一大早上哪兒呀?”他才怔怔地站住了。愣了一會兒,才折身回家,有些怏怏地。有一個蠅蟲在他眼前閃呀閃的,他懊惱地一抓。鬆開手掌,卻是虛空。那蠅子不知飛到哪裡去了。
第三天黃昏,存扣正在院子裡享用著媽媽為他泡的一碗焦屑,巷子斜對過寶旺的老婆杏芳捧了個飯碗來串門了。焦屑是用小麥和糯米磨的,挑了豬油,加了紅糖,入口綿軟細膩,又甜又香。這天是農曆六月初六,“六月六,一塊焦屑一塊肉”,鄉俗如此,大人小孩必須吃焦屑,以期長得一身精精壯壯粉白嬌嫩的好肉,去應付生活,去享受人生。
杏芳坐在小爬爬凳上邊挖著焦屑吃邊拉呱。
“我家寶旺說的。”她說——
寶旺說他們棉加廠財務科長沈祝壽的侄女兒結婚,那個排場吳窯鎮上不曾有過,棉加廠後面碼頭上來的輪船掛漿一條靠一條,擠得合不插縫,比收棉花時船都多,都熱鬧。很多鄉鎮的頭頭腦腦都來了。聽說縣裡也來了不少人物。在“幸福飯店”擺了幾十桌酒,都是上百塊錢一桌的席啊。用掉的酒瓶兒、水果罐頭瓶兒堆成了山。新郎是製藥廠的廠長,是個二婚,三十八了,新娘子才二十。新郎胖得像個肉菩薩,新娘子可小巧漂亮,兩人站在一起就像老子和姑娘似的。新郎穿西裝系領帶,一臉的呆肉笑得晃晃的,嘴巴咧得簸箕大,拳頭都能放得進去;新娘子穿的專門從上海訂的白婚紗,出來時就像從畫上走下來的七仙女,一朵出水蓮花似的。可怪的是,她不笑,一點兒也不笑……那新郎連敬幾十盅酒眉頭都沒皺一下……
存扣被一口焦屑噎住了,臉掙得通紅,彎下腰猛咳,咳得眼淚咕咕的,咳得清水鼻涕都流下來了。
小胖子俊傑笑叔叔:“又沒得人跟你搶焦屑吃,吃這麼快乾啥?”
月紅忙拿來手巾給他揩,一面對存根說:“看這伢子慌的,哪像要上大學的人!”
桂香替兒子“撲撲”拍著後背:“祖宗,你慢慢兒吃!”
存扣推開飯碗,躺到床上去了。
七月下旬,存扣接到了揚州師範學院郵遞快件。他拆開信皮,“錄取通知書”五個燙金美術字跳進他的眼簾。他立時把手指咬在嘴裡,面對東北方向——那是秀平和阿香的方向——淚水奔流,渾身哆嗦,抽噎難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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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橋》第六章2(2)
全家人都笑存扣:“看把我家存扣歡喜的!”
《石橋》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