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鄔九思是在眾人眼前受傷,訊息自然隱瞞不住。近乎是在他境界跌下的第二日,玄州各個勢力都聽到了訊息,其中也包括依附於天一宗的鬱家。

鬱青不知道家主、長老們具體是如何商議的,但他清楚地記得,就在那日,已經被拘束在院中“修養”了足足三個月的自己忽而得了傳召,可以踏出阻攔他腳步的陣法。

他跟著一名族叔的腳步,沉默地在家中迴廊之間穿行。走出旁支平日住的窄小院落,視野慢慢變得開闊。終於,一片碧波盪漾的淺湖出現在他面前。湖上無數天地蓮綻放,畫面美不勝收。更引人注目的卻不是這些蓮花,而是坐落於湖中的亭子。

鬱青此前幾乎沒有來過此處,但他記得自己曾看過幾次的、家中長者們踩著空步在湖面行走的樣子。此刻族叔同樣如此,他腳下明明是水面,卻又彷彿是踩在什麼東西上……鬱青踟躕了一下,聽前面傳來聲響,“跟上。”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動作很清晰,似乎是緊張。這麼跟上族叔,第一步落下去的時候,甚至顯得憂切。好在湖水待他很是和善,穩穩地托住了鬱青的腳步。這讓青年面孔上露出些許驚喜,接著,他意識到族叔已經走遠了,連忙又加快步子。

在任何人看來,這都是一個沒有心氣的、不會對長輩們說一聲“不”字的青年。鬱青抵達亭中的時候,也的確聽到家主在講:“……天陰體是這種脾氣,倒也不是壞事。”

鬱青低著頭,臉上的忐忑更多了。他知道,修士不光是用眼睛看人。自己眼下流露的一切細微神色,都落在家主與長老們的識海當中。

不過,他們還是要求鬱青:“抬起頭來。”

鬱青自然照做。他目光跟著抬起,一眼看到了坐在亭子正中位置的修士。白皙的麵皮,俊秀的容貌,修長的體型……這些都罷了,最重要的是他顯得很年輕。單看外貌,說此人是鬱青的兄長也不為過。鬱青卻知道,這位便是已經邁入元嬰境界的家中老祖。

他還是很恭敬,又很膽怯,聽老祖與自己講,預備把他送到太清峰。

這僅僅是一個通知。大約是鬱青很快點了頭,旁邊的長老也用溫和態度開口,和鬱青列數起這些年裡家族對他的重重教導扶持。鬱青聽著,神色裡露出動容模樣,和長輩們承諾,到了太清峰上,自己也一定不會忘記家族。

長輩們滿意地點點頭,又讓族叔帶鬱青回去。還是走過和來時一樣的路,青年重新到了自己住了許多年的院落中。按說周圍已經沒有人了,但鬱青臉上的忐忑之色非但沒有消失,反倒變得更加清楚。

他在院子裡來回走了片刻,大約是覺得實在不能安穩,乾脆取出劍來比劃。從下午練到晚間,鬱青終於疲倦、在床上躺下。他的呼吸一點點變得平穩,很快便是睡著了的樣子。那些奉命盯著天陰體的族人們也放鬆許多,開始相互招呼著休息。

鬱青的思緒卻還很清醒。

太清峰。鄔九思。重傷。

幾個詞交替出現在他的神思當中,慢慢匯聚成了他現在唯有的出路。逃是不現實的,在他的特殊道體被家中察覺後,擺在他面前的就只剩下一條路。三個月過去,鬱青也已經從驚愕到鎮定。眼下,他甚至覺得自己的運氣不錯。那位鄔真人的名聲是有曾聽說過的,當年他還從滄瀾城裡聽說過對方救下不少凡人的事。有這等心性,應該不至於對他太過苛磨。

——過去之後,自己大約能找到機會逃走。

到一個不會有人找到他的地方去,最好是龍州。雲州多水,北州多炙土。是有修習專門法門的修士會有意去往那些地方,鬱青卻不在此列。他在腦海中細細勾勒著曾見過的龍州地圖,繼續計劃,最好能到一個稍微偏遠的山嶺中。自己隱藏其間,慢慢修行。不求有什麼成就,只要接下來的幾十年人生裡可以當個人,不用去當爐鼎就行。

他娘就是爐鼎。體質並不特殊,只有一張姣美的面孔。修為很低,只在煉氣。年輕的時候,“父親”倒是很愛來尋她。年歲長一點,便嫌棄她作為爐鼎也不能給自己提供多少幫助,於是要將她趕走。

當然,鬱青是不能跟著走的。他身上留著鬱家的血,自然合該為鬱家效命到死。沒有什麼修行天分也無妨,家族中有太多不需要天分也能做的事情了。和他娘一樣,被送去其他家族“聯姻”。貴重子弟得罪了人,推他們出去頂嘴。某個新秘境被發現了,找一批人當做炮灰——死了也無妨,正好當做後面與其他勢力分割利益時的說頭。

人人都如此,年年都如此,那就該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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