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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浚這三日甚是忙碌。
別看他御極已有一年,這個皇帝當得並不順心。
一年前先帝駕崩,膝下無子,朝臣與太后合計,在宗室裡擇血緣最近的湘王世子入繼大統,那便是裴浚,裴浚入京登基,不及弱冠,朝政依然掌握在內閣與太后手中,內閣以首輔楊元正為首,皆是先帝朝的老臣,個個門生故吏遍天下,難以撼動。
眼看快要到他生父湘王的誕辰,他下令內閣追封他父親為帝,可惜這個摺子被內閣駁了回來。
內閣請求他以嗣子身份認太后為嫡母,繼承先帝遺業,可裴浚堅持繼統不繼嗣,他本是祖父孝宗一支,先帝是他皇伯父,先帝一脈斷絕,擇他繼承大統合情合理,讓他摒棄親生父母,裴浚做不到。
兩廂各有古例可循,誰也不讓誰,當然,禮儀之爭只是表象,背後實則是權力之爭,兩廂為此事拉鋸了一年。
司禮監掌印柳海搭著拂塵進來時,就見皇帝對著一桌子菜不甚有胃口。
他先是伺候皇帝用了些爽口的冷盤,這才見縫插針開口,
“陛下,上回那條狼狗的事查清楚了。”
“狗是廊下家一名喚王震的老太監收養入宮的,”廊下家是玄武門附近一排值房,在紫禁城最北邊,所住魚龍混雜,有宮女,也有太監,甚至還有些不受寵的答應。
“下藥的人也尋到了,還有那名領路的嬤嬤,重刑之下倒是招的痛快,幕後指使人是禮部毛尚書的孫女,毛春岫。”
裴浚聽了這個名字,微微意外了下。
原是打算查出真相,予以敲打,再不許人養這些阿貓阿狗。
沒成想拔出蘿蔔帶出泥。
禮部尚書毛琛可不是如今跟他唱反調的肱骨麼?
“毛琛真是養了一位好孫女。”
他倒也沒急著宣毛琛見駕,先是透了些風給朝臣,都察院的御史聞風而動,幾位急於表現的年輕御史一股腦子撲向毛琛,彈劾他縱容孫女在後宮為禍,這下好了,毛琛趕忙入宮見駕,意圖將事情壓下來。
第一日皇帝沒見他。
第二日事情愈演愈烈,讓毛琛在養心殿外侯了足足兩個時辰方讓他進來。
邁入明間,正殿蟠龍寶座下不見身影,眼神往東暖閣一溜,只見珠簾後的紫檀長塌斜斜倚著一道清雋身影,那人穿著一身茶白的長袍,形容慵懶隨性,瘦勁的手臂擒著一冊書卷,未露真容。
毛琛立即朝皇帝下跪問安,“老臣深夜叨擾,實在罪過,還請陛下通融,不知老臣那不成器的孫女在宮裡犯了什麼錯?”
那張臉依然藏在書卷之後,嗓音卻如珠玉般清晰傳來,
“柳海,將前日之事的證人證詞交給閣老過目。”
毛琛一聽有證人證詞,心底有了不妙的預感,迅速從柳海手中接過三份供詞,一目十行掃過,每看一份,臉色便沉一分,到最後黑黢黢的,說不出話來。
此事可大可小,端看皇帝怎麼處置。
事實上,以他之功勳,這點事不值當皇帝宣他面聖,怕就怕在皇帝要拿此事做文章。
近來皇帝處處與內閣爭鋒,但凡內閣要做的事,他一概不許,就拿這次甄選女官來說,內閣的意思是徑直給皇帝選妃,他偏生不肯,兩廂拉鋸,便成了選女官。
女官與宮妃不可同日而語,女官若是兩年內不得皇帝臨幸,便要遣散出宮,那些個個都是重臣之女,誰也耽誤不得,皇帝就靠著這一手,將所有人拿捏在掌心。
毛琛心裡苦笑,面上卻是遊刃有餘,
“陛下,春兒與那李家姑娘毫無過節,不可能買兇害她,這裡頭興許有人挑撥也未可知,小孩子家家一些小打小鬧,是上不了檯面,老臣回頭一定嚴加管教,叫春兒謹言慎行,好生伺候陛下。”
言下之意是希望皇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皇帝聽了這話,輕輕嗤了一聲,這才將書卷扔下,雙手撐在兩側,笑道,“謀財害命到了毛尚書眼裡成了小打小鬧,都說宰相肚裡能撐船,眼界高闊,什麼都容得下,朕今日算是見識了。”
毛琛不理會皇帝的諷刺,接話道,“不若陛下將那些人交給老臣,老臣叫春兒與他們對峙,也不能聽信了他們一家之詞。”
這話說得合情合理,稱得上老謀深算。
可偏生皇帝不按常理出牌,他懶洋洋回了一句,
“人朕已經處置了。”
毛琛聽了這話,心咯噔了一下,“怎麼處置的?”